宋青时感受着他的手上传来的温度,她不着痕迹地垂下眼:“不劳殿下费心。”
    “臣女出来的时候,已经和皇后娘娘道别过,皇后娘娘也深觉,臣女一介未出阁的女儿家,不宜在宫中待太久。”
    言下之意,我清白女儿家,不能和你孤男寡女在一起。
    两辈子吊死在同一颗树上的蠢事,宋青时才不会犯。
    宋青时的话倒不是没道理,岳停风虽然有些不快,但是也没发作。
    他看向了被她挡在背后的岳停云。
    岳停风瞥见岳停云身上的狐皮大氅,又看了看沉默不语的宋青时,心里一阵不快。
    他看向了岳停云:“身为皇子,跪在这里像什么话?本宫听母后说,你是要向青时答谢?一件小事罢了,还好意思拖得青时来这里陪你受风?”
    “难不成这就是你的答谢?”
    岳停云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岳停风对岳停云不感兴趣,他看不上这个唯唯诺诺、犹如奴才的贱种,他根本不配被称作自己的皇弟。
    但他也不乐意看见宋青时和岳停云搅和到一起。
    岳停云从地上颤颤巍巍地起来,弯着腰,极为卑微地说道:“是……我……我知道了。”
    他转过身,怯懦地离开。
    岳停风解下衣服,披在了宋青时的身上:“好了,青时,早些回去,你的披风被那贱种穿过了,不要也罢。”
    宋青时看了一眼岳停云离开的背影,那么弱小,可怜。
    然后她收回视线,对岳停风说:“谢谢太子殿下。”
    岳停风送宋青时上了轿子,叮嘱了一番,朝着皇后寝宫而去。
    宋青时回了轿子里,把那件岳停风的披风脱下来,随手一扔,她拿起旁边小凳上的小被子,裹在身上,哈了一口气,说:“快些回去吧。”
    她恶心岳停风的东西。
    芙蕖应了一声:“是。”
    而岳停云回到了自己的住处,皇宫深处一处装修极为简陋的小院内。
    小院内只有简单的床板和破烂的棉絮,整个屋子寒冷似铁,一个服侍的人都没有。
    这就是他这个皇子的住处。
    他蹲坐在床上,轻轻地抚摸身上的那件披风,神色带着些许贪恋和温柔。
    这件披风,真暖啊。
    这是他在这个冬天感受到的唯一暖意。
    第3章
    可能是因为落水受了凉,加上本来就体弱,宋青时一回去就开始发烧,而这么一病,她足足在宋府躺了三个月。
    也不怪宋阁老和夫人过分心疼女儿,宋青时本就体弱,哮症乃是娘胎里带来的疾病,此番复发自然不可懈怠。
    宋青时落水救岳停云是在冬至那日,待到宋夫人终于允许她再出宋府入宫,已是阳春三月了。
    春光大好,熏风融融。宋青时着了一件浅碧色齐胸襦裙,肩上披着水蓝色披风,青丝挽成垂鬟分髾髻,清新素雅中又不失可爱。
    她此番进宫,名义上自然还是“陪母亲去拜见皇后娘娘”,心底里倒是打了不少小算盘,继续着她“挽救宋家命运”的重要使命。
    宋青时贴身的荷包里,藏着一封信笺。
    信笺是她用医书上的墨字拼凑而成的,未曾署名,也看不出字迹。纯白的纸上规规整整拼成一封预言——
    “一月后,凌北一带将出蝗灾,历时两月便会自行消失,太子殿下立功之日将到。”
    她要把这封信悄悄塞入岳停风的寝殿。
    按着前世的记忆,宋青时知道,还有一月的时间,凌北一代将会发生一场蝗灾,而且这灾祸来的凶猛,一月不到就蚕食了无数的庄稼,后来朝廷派去了好几拨人,都没有办法解除。
    而后是生生熬过去的,两月以后那些蝗虫就莫名消失了。
    宋青时知道,岳停风不得皇帝喜爱,一直渴望建功立业获得赏识,而这将是个极好的立功机会。
    她之所以把此事透露给他,是因为,她要先掌握岳停风的心理,取得岳停风的信任。
    她要让岳停风以为,自己有了神的帮助。
    然后,给他致命一击。
    这是拥有了两辈子记忆的宋青时,最大的筹码。
    宋青时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一路来到东宫门口。
    碧瓦红墙,飞阁流丹,身着黑色铠甲的禁军侍卫在宫门外严守,见宋青时过来,谦和的行了一个礼。
    “见过宋姑娘。”
    “臣女奉皇后娘娘之命,前来给太子殿下送治疗腿伤的药物,可否许我前往内殿?”
    侍卫们都当宋青时是皇后钦点的太子妃,哪有拦着她的道理,恭恭敬敬就放了行,还热情地知会了一声:
    “太子殿下正在乾坤殿与皇上叙话,倒是三皇子殿下在殿内候着,宋姑娘请吧。”
    宋青时是算准岳停风不在的时辰来的,不料竟碰上了岳停云,他来东宫做什么?
    宋青时走到内殿门前的小院,只见岳停云正站在院内,一笔一划地抄着《孝经》。春风拂袖,宣纸墨字,虽说岳停云如今不过十四五岁,平日上书房的师傅们也不怎么用心教他,这一手字却练得不错。笔风豪迈,张弛有度,宋青时甚至能想象出他日后朱笔一挥指点江山的潇洒英姿。
    “三殿下早。”宋青时就这么轻手轻脚凑上前去,惊得认真写字的岳停云胳膊一抖。
    “宋姐姐早。”岳停云抬头瞥了她一眼,礼貌的鞠了一礼,眼神里仍带着戒备疏离。
    “臣女来给太子殿下送些物什。”宋青时随口胡诌:“不料太子殿下并不在殿内,倒是三殿下怎得在东宫习字?”
    “读书不认真,被罚了抄书。”岳停云低低地解释,然后加了一句:“是父……是陛下让我来殿下的宫中的。”
    这孩子,竟连父皇都不敢喊出口……宋青时有些可怜地想。
    “是《孝经》啊。”宋青时凑上前去看了两眼:“要抄多少遍,可需要臣女帮忙?”
    “不必了,停云谢过宋姐姐。”岳停云摆手拒绝,继续埋头研墨。
    宋青时也不好打扰,转身就朝岳停风的内室走去,把信藏到岳停风的枕头底下后,出来时见岳停云正写到那句“事亲者,居上不骄,为下不乱,在丑不争。”
    宋青时厚着脸皮在旁边看他写了一会,思量片刻,拍了拍岳停云的肩膀:“三殿下,臣女拜托您一件事可好?”
    “宋姐姐请讲。”岳停云停下笔,他看着宋青时,心内砰砰直跳。
    宋青时可不会相信岳停云不和岳停风说自己来过,而且门口还有侍卫。她解下自己的玉佩,递给岳停云,说道:“待会太子殿下回宫,我方才看了眼,这里没有别的内侍了,劳烦你交给他,和他说,换他的披风。”
    岳停云看着手里的玉佩,垂下眼,轻声说:“好。”
    宋青时离开了东宫。
    岳停云盯着她的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她彻底消失在朱漆雕镂的宫门外。
    半个时辰后,岳停风从乾坤殿回来。
    陪老皇帝说了几个时辰的话,岳停风耳朵都要起茧了。老皇帝今天心情愉悦,病都好了大半,据说是听闻西北大将军曲氏与邻国骑兵战于祁连山,大胜敌军,俘虏三万余人,并决意继续乘胜追击,直捣对方军营。
    岳停风盘算着这位曲将军或许是个可用之才,若是能拉拢在侧,来日登上皇位或许能多个助力……
    他看了眼自己碍眼的皇弟,进了内殿,正这么思量着,突然瞧见寝殿的金玉琉璃枕下赫然压着一封书信:
    “一月后,凌北一带将出蝗灾,历时两月便会自行消失,太子殿下立功之日将到。”
    岳停风又惊又疑,大步流星出了寝殿,并未瞅见可疑之人,这个时辰宫人们都在后院准备中午的膳食,寝殿外的宫苑里只有岳停云一人安安静静地抄着《孝经》。
    “岳停云,刚刚可有谁进过我寝殿。”岳停风皱着眉头质问道。
    “停云一心抄写,未曾注意。”岳停云继续低头写字,头也不抬地回应。
    岳停风嘁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把那封信甩到岳停云面前:“这信笺你可曾见过。”
    “回太子哥哥,停云不曾见过。”岳停云依旧低着头。
    也是,岳停风想了想,信不太可能是岳停云写的。毕竟他一直在院内练字,应该来不及从哪本书上裁纸粘贴,准备这样一封信。
    那这东西哪里来的?
    他眯起眼睛:“我听东宫侍卫说,宋青时来了,她来做什么?”
    难道这是宋青时的手脚?
    但是宋青时只是个妇道人家……
    岳停云把玉佩拿出来:“对了,这是宋姐姐交给您的,只说感谢您的披风。”
    他把那个“换他的披风”,改成了感谢。
    岳停风拿起玉佩打量了两眼,是宋青时一直戴在身上的那块。
    他得意地勾起嘴角,宋青时,果然还是被他牢牢地掌握在手里。
    不过这封信……
    岳停风回了内殿,决意好好查一查,或许是先前就放过来的。
    宋青时从东宫出来,老老实实回皇后所居的凤仪宫同母亲一同用了午膳。干烧四宝鸡、木瓜雪蛤、白府海参、乌鱼蛋汤……都是她喜爱的吃食!苏皇后不喜她们母女拘着礼节,硬催着宋青时用了个大饱,膳后宋青时也不愿坐着了,独自一人到御花园踏青,权当消消食。
    繁花似锦,蝶舞翩跹,本是大好的景致,宋青时赏着赏着,却是心神不宁。
    岳停风大概已经看到信笺了,若是岳停云说了她进过内殿,怕是会怀疑她。
    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太不仔细了些。
    就在这时,身后的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窣响动,惊得宋青时立刻转身,凌厉道:
    “谁在那儿?”
    那人见露了行踪,立刻钻了出来。青葱的灌木丛中冒出一个黑色的小脑袋,不是别人,正是岳停云。
    宋青时见他头顶还沾了两片树叶,忍不住噗呲一笑,打趣道:“怎么,三殿下的《孝经》抄完了?竟有空跟着臣女玩躲猫猫。”
    岳停云从灌木丛里窜出来,也不靠她太近,两人隔了近一丈远,少年的眼里依旧带着几分防备,一只手藏在身后。
    宋青时见他有些害羞,便也不再出言逗弄了,转而问他可有事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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