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敛在阿肃和之彤二人间来回看了一圈,之彤涨红了脸稍稍离远了阿肃小半步,萧敛这才道歉:“小娘子恕罪恕罪,萧某无礼冒犯,无礼冒犯。”
    没等之彤上去理论,沈尽欢就走来。
    萧敛有意躲她,故而立在一边将头压得很低。
    夏侯峰哼一声,“眼皮子底下也能让马伤人!”
    萧敛忙认罪,并道差房有药,即刻可为之彤疗伤。
    沈尽欢看了一眼之彤的伤,笑道:“我本是想寻马解闷,这下倒被马儿添堵,萧牧尉可得有个说法。”
    萧敛听沈尽欢道出自己的姓,心底凉了半截,狠狠骂了让他回来的闻炳。
    “这......这位小娘子的伤不深,卑职可以将其治好。”
    沈尽欢笑着拿帕子帮之彤绑好伤口,听他这么说也不回应。
    萧敛等着心焦,偷偷抬眸瞅了一眼。
    阿炎开口道:“去营里好照顾些。”
    萧敛没懂意思,“啊”了一声,沈尽欢叹息:“你来营里把她的伤养好了,我就饶了你。”
    萧敛一惊,脑中闪过一万个自己被千刀万剐的画面,随即弯下腰:“这怎么行,马场牧尉进不得军营,姑娘难为卑职了。”
    沈尽欢看了一眼夏侯峰,“教头要讲道理,他伤了我的丫头我还没动气,他倒是想推责任?”
    夏侯峰会意,对萧敛道:“你跟着我入营,替这位小娘子治好伤正式道歉才可回来。”
    “教头,这...这不合规矩啊。”
    萧敛盘算着答应补给闻炳的孩子,要是进了军营,哪还能寻到孩子,闻炳非得抓了他回去喂虫子不可。
    沈尽欢才看清他的脸,还有脖子上的一串镶着玛瑙的草链。北燕不产这种深血色玛瑙,不光不盛产,也没有多少商户引进,大约是因为某个不成文的说法,所以民间忌讳。
    萧敛的这串上有大小六个,用草绳编串也是一方习俗且也只西域部落有。
    “你不是燕人?”
    萧敛摇头,应付的同时也纳闷沈尽欢是怎么知晓的,“双亲都是大月人,但卑职从小生在北燕。”
    沈尽欢微微勾起嘴角尽是嘲讽,“那就更要请去营里了。”
    萧敛进营后被安顿在后勤一个小帐内,出乎意料的是他一个人住,洗漱器具一应俱全,三餐就在隔壁解决,床上有席四面通风,比马场配的大宿舍高出好几个档次。
    萧敛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扑腾了几下,深深吸了口竹席上清新的味道:“这辈子能睡上竹席,值了值了。”
    他虽是牧尉管着十几批马,睡得却是最次等的芦苇席。
    燕帝对边关将士看中无比,他睡什么将士睡什么,他吃什么将士吃什么,说句不好听的,以前的穷苦人家为了活命跑去当和尚,到燕帝这一朝穷人都跑来充军,即使当个擦刀捡火的卒,活着能有这般待遇也是顶好。
    萧敛盘腿坐在席上望着帐篷顶长叹。
    好皇帝啊。
    这么好的皇帝居然还有人想反他,造孽造孽。
    帐外有通传报他去军师帐内,大致想了一下对策,手握一瓶陶药瓶一跃下床。
    迎接他的不是三堂会审,也不是刀剑枪矛,沈尽欢朝他要了药就又让回了。
    萧敛百思不得其解,躺在床上心存侥幸安慰自己道:“莫不是没认出我?她好像是没看见我正脸。”
    迷迷糊糊睡到不知什么时辰,梦回时看见一人影压在帘上,萧敛立马扯帘子,待看见来人后又是一吓。
    “闻炳你不要命了,跑这儿来!”
    闻炳像个从坟地爬出来没死透的尸体,散乱的头发遮住半张脸,露出来的那半边似乎还往外翻着血肉,静静的站在那里幽森的眼神看着萧敛的床头。
    萧敛打了自己三个巴掌,再睁开眼还真是闻炳,顿时白了脸,“你怎么进来的?”
    “走进来的。”闻炳的语调总算有了起伏,不过是强忍着某种剧痛的声音。
    “你把巡防都给杀了?”萧敛不可置信地套着鞋。
    闻炳不答话。
    萧敛知道他此行目的,走到他身边道:“答应你的孩子不会少,只是我在军中也出去不得,你再等两天。”
    闻炳浑黄的眼珠子凑到他面前,顿时闻到了恶臭,一股腐肉和虫子交合的味道,萧敛没忍住干呕了几下。
    “不必了,我陪它玩儿了。”闻炳声音嘶哑,近乎扭曲的表情在夜色下异常骇人。
    “你自己喂虫子了?你这么狠!”萧敛看了一眼胃里翻江倒海,继续干呕。
    闻炳似笑非笑,冷声道:“我不要你给我找孩子了,你接下去只有一个任务。”
    萧敛扶着床瘫坐在地上不敢抬头看眼前这个疯魔的活死人,“什么任务?”
    “杀太子。”闻炳说完,自己咯咯笑起来,那声诡异非常,萧敛当下起了一身又一身鸡皮疙瘩。
    “杀太子?!”吓得萧敛面色惨白,“你当我和你一样不要命?”
    “你不杀他,我就让你养孩子,应该有一窝崽儿在你体内,我当年亲自种的。”闻炳癫狂地伸手摸向萧敛。
    “闻炳!你真是个疯子!”萧敛眼底写满了惧怕。
    “去吧,大好的机会,天助我也。”闻炳流露出渴望的目光。
    “......”
    “是那个跟着女娃娃一同来的少年,杀了他,我就取出你体内的孩子们。”
    萧敛嘴唇微动,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不,是没有力气说话。
    一听到自己体内有一窝虫卵,他就如同被摄走了魂魄。
    闻炳又咯咯笑起来,孤魂一般转身离去。
    萧敛茫然地看着空空如也的帐内,没有恢复一丝平静。
    天亮了。隔壁炊事的老兵咋就折腾好了军中早膳,昨日来通传的小卒端了一碗白粥和两个白面馒头进来搁在矮桌上,转头一看,昨日还活蹦乱跳的牧尉今日被抽了魂一般瘫在床边,顿时吓得不轻。
    “萧牧尉,您这是怎么了?没睡好?”小卒惶惶靠近问道。
    萧敛空洞这眼睛,压低声音道:“有......有虫子。”
    小卒乐了,“害!军中就这样,特别是入夏后蛇虫鼠蚁就更多了,您这又靠着厨帐,嘿嘿,虫子自然多些,不过吃的够新鲜够快。”
    萧敛眼底两片乌青,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小卒犹豫道:“牧尉,您还不如不笑,真丑。”
    “谢谢你啊。”
    萧敛艰难地爬起来走到矮桌前坐下,定眼一看白粥,扭头就是一阵干呕。
    “哎,萧牧尉,你行不行,你这是昨晚被虫子爬了喉咙了?要不我回禀一声军师,让你休息一天?”小卒道。
    萧敛摆手:“我去,我去。”
    罢了将两馒头胡乱一通塞,就逃也似的走了。
    沈尽欢和邵尘昨日也在营中住下,又都是没睡好的样子,天一亮就大眼瞪小眼坐在那儿。
    阿炎揣了两个果子进来,见两人神色不好,便将最大的那个递给沈尽欢,道:“晨练摘的,很甜。”
    邵尘起身夺过她手上的那个,又自觉拿起阿炎手上另一个,皮笑肉不笑道:“没吃早膳正好填肚子,多谢炎军师。”
    阿炎好笑,“怎么不早说,饿坏了怎么好,来人......”
    沈尽欢忙拉住他无奈摇头:“用过了,给他吧。”
    阿炎察言观色,看出邵尘对自己的不满,于是笑着坐下。
    邵尘作势理论:“我给夏侯谦留着总行了吧?”
    沈尽欢扯扯嘴角:“大人怎么突然和他走那么近,他可是个孩子啊。”
    邵尘一笑:“你不是也喜欢他吗?”
    沈尽欢以为自己听错了,又或以为是邵尘说错了,低下头去不作声。
    阿炎轻咳,“之彤姑娘怎么样?”
    “伤口不是太深,血止住就好了,就是我打算让她再装着躺两天。”沈尽欢道。
    “早说不让你.....们住在军中,休息的也不好。”阿炎温声道。
    “昨晚上放了条大鱼和萧敛碰头才伤了神,不打紧。”沈尽欢说完打了个哈欠。
    阿炎皱眉看着她,“和我说一声便好,何故要伤自己身体。”
    沈尽欢觉得阿炎说的有些多,受宠若惊地望着他。
    阿炎忙补充:“我是替云储说。”
    沈尽欢浅笑,“多谢你。”
    邵尘轻哼一声,“早知道你这么笨,这法子就我来出了。”
    “你行你怎么还让我想办法,自己骑了大半天的马也不说过问一下。”
    沈尽欢困倦的模样带着几分幽怨让邵尘心底一软,看她的眼神也更柔和。
    早在关押吴徙年后,二人就着手调查了很多资料,发现所有的失踪案都有一个共性——每隔半月,不多不少。从当天交手的情况来看,闻氏只是想挑衅一下,却又故意留了毒针和四棱箭头下来暗示他们,加上中了箭头的护卫军身上出现了溃烂的趋势,和沈尽欢之前在阿肃和赵翼身上看到的一样,这让她更确定此前的失踪案和闻氏豢养蛊虫有关。
    而距离上次掳走夏侯谦七日不到,城内城外再没有失踪人口,说明闻氏这半个月没有动作,按照惯例这个现状很不正常,所以沈尽欢干脆赌了一把,假设闻氏就只有萧敛这么一个获取孩子的渠道,养蛊虫确实要有周期,闻氏不能没有试验品,故而她让之彤和阿肃配合将萧敛带到了营中。
    没想到这招“请君入瓮”还真奏效,闻氏真的就跟着来和萧敛碰头,这样一来就应证了所有的猜想。
    这时萧敛走进来。
    众人见到他,随即换上一副精神的样貌。
    萧敛放下药后忍着一个哈欠没打出来,鼻尖顿时一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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