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道:“那你说,朕该赐门什么样的亲,才不负此次盛宴?”
    蔡行拱了拱手,眼神似向沈丹青瞟了瞟:“这得看尚书大人舍不舍得割爱了。”
    皇贵妃笑道:“自然是要两情相悦,陛下可要拿捏准了。”
    此言一出,大家伙儿已经知道下面要出什么戏,都坐在位置上等着燕帝说话。
    “郦国这些年来,有三位使者来向朕求亲,”燕帝淡淡笑着,眼中无波无澜,“要朕,将沈家的长女许给世子俞白。”
    俞白和沈常安本来低着头面对面遥遥坐着,燕帝忽然提起了他们,骤然抬头相视,沈常安羞得面红耳赤,重又低下头去。
    席间寂静了不少,众人的目光在二人之间游走。
    沈常安往后缩了缩,即使知道是一叶障目,也还是借沈丹青宽阔的背将自己虚掩起来。
    沈尽欢心里一惊:这么快?
    对比起赵氏,沈尽欢更愿意让沈常安嫁去郦国做世子妃。况且这本也是板上钉钉,就差临门一脚的事。
    但她和沈丹青有一样的心思——怕又是燕帝想做政治联姻,加上山高路远他们也舍不得,谁晓得沈常安一个人去了郦国,孤苦伶仃一个人会受什么罪。
    郦国王室的关系也不简单,郦国老景王的后宫里有一百二十五位佳丽;光成年的皇子就有八位,未行冠礼、未有作为的皇子就更不用说了。
    沈尽欢秀眉颦皱。
    燕帝为何不在过去三年,某次接见使臣的日子同意这么亲事,非得熬到现在?
    也许正是因为燕帝曾利用沈家引赵氏的事情,沈尽欢对燕帝的决定保有质疑。她就觉得燕帝是利用沈常安,故意试探郦国维持两国交好的真心。
    “圣上明鉴,臣对沈常安真心一片,若能得圣上进口许亲,两国结秦晋之好亲上加亲,郦国也愿和北燕长此绵延。”俞白快步走到殿前,趁机加了把火。
    沈尽欢看李靖瑶的脸色越来越难。
    “陛下,若这段好姻缘能成,那世间多一对神仙眷侣也是一桩美事儿。”张相国起身朝燕帝作了一揖。
    美事自然是美事,要是由着事情拖下去,一个个的都没什么好结果。
    “全凭圣上做主。”沈丹青打破了长久的沉寂,话里说的明白,上升到这个地步,早就不是沈家长辈能做主的事儿。
    沈常安也跟着起身,低着头给燕帝行礼。
    “仲春盛宴,朕就成一段佳话,与民同乐。”燕帝扬声,将沈常安的亲事就这般定了下来。
    沈尽欢心绪不宁,听这话也好过听到燕帝说两国联姻什么的。
    群臣齐齐起身举杯,行朝礼共贺。
    沈常安在数百人之中,木讷地拜了又拜,嘴巴张了又张。
    沈尽欢在她脸上看不到欣喜之色,再看俞白一脸欢喜的样子,觉得说不出的奇怪。
    这个节骨眼儿上,陆生良竟仰着头睡着了,沈尽欢推了一把才将他弄醒,压根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起身举着酒杯一饮而尽。
    然后直到午宴散席,众人在宫中游玩,燕帝都没再提起赐婚之事。
    沈尽欢暗想莫非是让沈倾宁逃过一劫?
    跟着陆生良晃了一圈,听烦了他们说的客套话,借口去找沈常安道喜才脱身。
    没见到沈常安,先看到了蔡灵儿和沈倾宁。
    北宫里有个八面玲珑的泰然亭,由八根滚圆的棕漆柱子和枣红色的琉璃瓦屋顶组成,亭中一桌四颗石凳,周围一圈排椅。
    因着亭子在湖心上,通向亭子的小桥又弯弯绕绕,所以很少有人会上去闲坐。
    沈尽欢定睛一看,泰然亭上站的二人,正是蔡灵儿和沈倾宁。
    多年前的宫宴上,蔡灵儿还是个跟在包青丹身后的唯命是从的小丫头。现在包青丹早被流放蛮地,蔡灵儿不知从哪沾染了高高在上的气质,适才在宴上献艺罢后,就瞧她目空一切的模样。
    沈倾宁因为庶出身份可登大雅之堂而得罪她们,在外头又不像在家里那样跋扈,所以总惹得一身红白眼。
    见二人像是争论的样子,沈尽欢快步赶了过去,好巧不巧一过去,眼见着蔡灵儿扬手打下去,身子本能就挡了过去,替沈倾宁挨了一巴掌。
    蔡灵儿这一巴掌劲儿足,将沈尽欢成对的碧玺簪子打落了一支在水里。
    蔡灵儿一怔,支支吾吾看着沈尽欢。
    沈尽欢左脸一下火辣辣地灼烧感,倒也不疼,只是觉得耳朵进了水一样一瞬间罩了层东西,过一会儿才能听见声音。
    沈倾宁忙掰过沈尽欢,冰冷的手敷在她红肿起来的脸上舒服了不少。
    只见沈倾宁怒意泛起,反手打了蔡灵儿一记更狠的,蔡灵儿懵懵懂懂没反应,惯性趴向栏杆上,有一会儿子才清醒过来。
    “你!”
    话没说完,沈倾宁瞪了她一眼,扯下沈尽欢的少令腰牌,借力往排椅上一踏,纵身跳进了湖里。
    沈尽欢下意识扑过去,此时沈倾宁全身已经往下坠。
    湖面上炸起巨大的水花溅到她脸上,前世各种生离死别的画面也在一瞬间涌进她脑中,活生生要撑破她的头。
    “沈倾宁!”
    沈尽欢眼睛一红,一脚踏在椅子上也要跟着下去,却被身后一股大力锢住往后一甩,回到了地面。
    “你疯了?!”邵尘抑制不住地吼道。
    沈尽欢脑子沉沉地压根听不见周遭的声音,呆愣地站在亭子里望着湖面动静。
    岸边人见太子众人往岸边赶,不一会儿又见一人跳了下去,纷纷围到湖边观看。
    “你让开!”
    慕轻寒不知从哪里出来,一身小戎装未退,拉开边上要跳下去的泽宇,解了红袍子就顺势跳了下去。
    这时已经惊动了不少人,远看着燕帝和一众后妃过来。
    沈尽欢不断安慰自己沈倾宁的水性好,慕轻寒水性也是极佳,肯定会没事。
    心跳声在空荡的身躯里回荡着,撞着脑仁嗡嗡响。
    不远处的湖面终于有了波澜,不久后窜上来两个人头,往人最多的西岸划去。
    沈尽欢心一下提到嗓子眼,撇开还拉着她手臂的那只手,就往那方向跑去。
    众目睽睽之下,沈尽欢提着裙摆踏进泥潭里,好在湖堤都种植了草地,没有稀烂的地方。
    她跑到岸边,二人也正好要到。
    沈尽欢和几个下来帮忙的嬷嬷赶紧淌进水里帮慕轻寒将沈倾宁拉到岸边。
    “沈倾宁!”沈尽欢心急如焚,拍着她的背。
    沈倾宁猛呛了一口,撑在地上咳嗽。
    之彤一路拿着干净的袍子过来将沈倾宁裹住,紧跟在后的秋文要帮慕轻寒卸了小铠甲套上一件厚大的绒袍子,被慕轻寒一把抱过去擦脸。
    “沈倾宁,本姑娘才回来,水没喝上一口饭没吃上一口,你就给我出这么大一难题,真行!”慕轻寒坐在地上喘着气儿道,“我还以为是沈尽欢跳湖了,吓我一哆嗦!”
    冬至暖,冷到三月中。
    这湖水冰冰凉的沈倾宁全身都像冰块一样,二人嘴唇冻得发紫。
    沈尽欢心疼地看着二人,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缓一会儿去暖阁热热身子。”
    燕帝和皇贵妃在岸上瞧着,沈倾宁喘着气坐起来,摊开手掌——一根碧玺簪子和少令的腰牌。
    见她迟迟不接,沈倾宁艰难地举起手,将簪子插在她脑后另一根簪子下,笑道:“本就没带几个首饰,再少了就不好看了。”
    “沈倾宁,你吓死我了!”沈尽欢终是没忍住,一发不可收拾地哭起来。
    她有二姐,她的二姐待她极好。
    还好一切都是假的,还好一切都是重新来过。
    “你是朝廷命官,不许哭!等会就说是蔡灵儿扔了你的腰牌,我跳湖去捡的。”沈倾宁压低了声音正色道。
    将二人送去暖阁,沈尽欢才好好冷静下来,叫沈倾宁和慕轻寒看了好大一个猫脸。
    沈尽欢换了身和之前款式差不多的衣裳,让之彤用胭脂将左脸画的宣红肿胀,后攥着穗子还滴着水的少令腰牌去华音殿见燕帝。
    刚踏进大殿,沈尽欢就福在地上,把脸藏得紧紧的。
    “盛宴之上扫了陛下雅兴,臣罪该万死,请陛下重罚!”
    “欢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沈常安不顾李靖瑶拉着问道。
    “你讲事情原原本本讲出来,朕才好定罪。”坐在上位的燕帝皱眉道。
    蔡灵儿哭着跑上前跪在地上,指着自己红肿的脸道:“陛下,沈倾宁她打了臣女,您看臣女的脸。”
    “陛下,灵儿是我蔡府的大小姐,这脸被打成这样,以后要是留了疤可怎么好!还请陛下做主严惩了那沈倾宁!”朱氏也跪在地上眼泪婆娑。
    “陛下明鉴,是蔡灵儿打了微臣,沈倾宁看不过去才伤了她,陛下若是不信,看微臣的脸便是。”沈尽欢抬起头,将红肿的左脸表露在众人面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比蔡灵儿那更严重。
    沈常安腿一软,走上前不敢碰:“我的老天爷,怎么打成这样!”
    陆生良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指着蔡行道:“你自己个儿看看,到底是谁伤了谁闺女!”
    “你胡说!我没打你!”蔡灵儿狡辩道。
    “蔡姑娘,满口谎言可不好,传出去有损声誉啊。”俞白悠悠道,“事发当时,我和太子殿下还有匈奴王世子都在岸边,确确实看见是你先动手,打的沈少令。”
    蔡灵儿心虚,心里知道是自己先动的手,嘴上就是不愿承认。
    “我没理由打她,是她自己冲上来的!我是一时失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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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情缘是最让人感动的。
    写这段的时候,我就记起小时候调皮,去采田里的择漆(那种长五朵绿色花花的草,其实是中草药,可以入药,处理后对消肿很有帮助),那种折断后会分泌出乳白色的汁液,我是过敏体质所以一碰就起了红点,我为了博大人关注,好了伤疤忘了疼就会去作死,堂姐每次都会火急火燎地拉着我不许我去,我还和她斗嘴,后来她安慰我就给我采芭蕉果上的蜜吃。
    现在想想真的很幸福。
    ps:“冬至暖,冷到三月中;冬至冷,明春暖的早。”是一句完整的谚语。文中我节选了前一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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