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侯府果然以逃犯死在尚书府附近为由,倒打了一耙。
    这事纠纠缠缠了好几日,梁侯府好像逮住了扳倒尚书府的机会,想尽了法子查,闹到最后连昭帝都不想管了。
    吕岩把素心死的地方处理的很干净,梁侯府想查也查不出什么。
    刑部的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前前后后就一个结论——畏罪自杀。
    画着《天宫策》的牛皮只剩一个残角。听买菜的婆子愤愤形容梁武当时手里捏着破牛皮气的站不稳的样子,沈尽欢笑而不语地往前堂走。
    王师是知道《天宫策》的漏洞的,如果《天宫策》没被烧掉,而是直接送去了梁侯府,那他肯定会以更大的罪名压陆生良。
    陆生良任工部尚书兼少府令,在朝中虽说是中立派,但是他年轻时候追李靖瑶的事情很多老臣都知道,梁侯府也肯定知道,所以也一定会给尚书府扣一个屎盆子。
    还是这种贪心伎俩。
    沈丹青让沈尽欢进东堂,正中她下怀,只有如此不断接触政事,哪怕是沾边的机会,也是一条往上攀爬的绳索。
    无论如何,一定要护好尚书府,才能给未来邵尘登位多一份保障。
    沈尽欢脑子里成天盘着这些,之彤早上帮她梳头的时候总会梳下来一撮头发。
    “三姑娘,慕家五姑娘的信。”
    管家揣着一个信函从后面追上来,喘着气儿打了个辑道。
    沈尽欢挑了挑眉:“轻寒的?”这倒是稀奇,慕轻寒素来我行我素,有什么事直接上门说的,这回怎么给了信过来。
    “是慕家的小黄门送来的,慕五姑娘没来。”管家也觉得奇怪,顺口说了一句。
    沈尽欢浅笑:“知道了,有劳管家。”
    “诶。”管家对着沈尽欢连连点头,又打了个辑就回去了。
    “难不成这慕五姑娘被二姑娘硬说了一通当真生气了?”之彤叹道,眼里依然疑惑。
    沈尽欢摇着头打开信,纸上赫然几个大字,一个落款就没了。
    【随兄去边疆,见信勿念——慕轻寒】
    “五姑娘要出远门还特地报备给姑娘你呢。”之彤压低了声音,笑的嘴角两个酒窝深陷。
    “这鬼丫头。”沈尽欢不自觉地咧开嘴笑。
    慕轻寒的字歪七扭八,没一点儿女儿精细样子,也怪慕家老爷把她当宝贝宠着,从不让她做不喜欢的事。
    只是怎么会突然去边疆,那不就是去自己外祖那么。
    “好像没这档子事啊。”
    沈尽欢自己嘟囔了一句,远远听马车的声音,立即收了信件。
    “是老爷下朝回来了。”之彤望了一眼道。
    “去迎一下。”沈尽欢点点头道。
    沈丹青是和高太傅高士霖一同回来的,皱着眉头下车,看见沈尽欢相迎才稍微舒展了些。
    沈尽欢看高士霖的眼神冷了冷,很快福下身给沈丹青请安:“阿爹回来了。”
    沈丹青扶起沈尽欢,扯了个笑脸:“欢儿这么早可是去东堂啊?”
    “阿爹笑的好丑,”沈尽欢没忍住说道,憋着笑回他的话:“是,看到阿爹回来了,又不想去了,想陪阿爹解闷。”
    之彤看了一眼沈尽欢,没说话。
    高士霖站在一边摸了摸下巴上的半截胡须,脸上的肉堆在一起,笑起来都快看不见五官了。
    “沈大人真是好福气,有这般顺心的闺女,高某真是好生羡慕。”
    “这位是高太傅,快见过。”沈丹青摸着沈尽欢的头道。
    “见过高大人。”沈尽欢虚虚一拜,心里很排斥这个浑身堆肉的糟老头,那双鼠眼沈尽欢看着就想挖出来。
    大腹便便的连腰上的封带都系不上,沈尽欢一直觉得高士霖走路从来不看路,因为肚子大到根本看不见路。
    和这样的人同车回来,沈丹青怎么不会皱眉......
    沈尽欢引二人进了前堂坐下,亲自为高士霖添了茶。完了在沈丹青座边站定,关切道:“阿爹为何愁眉不展?可是有烦心事?”
    沈丹青叹了一口气:“你年纪尚小,朝堂之事不要多问。”
    沈尽欢低下头,正琢磨着下一句。听高士霖大声盖上杯盖的声音,嘴里含了口茶吞了下去,咂咂嘴歪着头说道:“沈大人家的茶,淡的很。”
    “淡茶清新凝神,怡然幽香,阿爹常忧国事所以多烦心上火,品淡茶是最好不过的,高大人若喝不惯,尽欢立刻让下人去烹一壶浓茶来。”沈尽欢瞥了他一眼,语气上还是温和。
    高士霖“啧”了一声,侧着肥硕的身子对沈丹青道:“沈大人这女儿有意思,怪不得沈大人要让这十几岁的女娃娃去管东堂,今日一见,真是颇有夫人巾帼不让须眉的风范,有诸葛先生舌辩群儒的气魄。”
    不管是讽还是夸,沈尽欢一并当作夸奖,屈膝行礼道:“多谢高大人夸赞。”
    沈丹青一句话没说上,沈尽欢已经结束了话题,让他乍舌,只得轻声责备:“不得调皮。”
    高士霖不然:“沈大人太严厉了,令爱年纪小,但这嘴上功夫了得,以后必定能袭承沈大人金钵。”
    这话已经有了讽刺的意味,满朝文武谁不知道沈家先祖答应帝祖,不会让女子袭承尚书令。
    沈尽欢很想知道沈丹青把这个扫把星带回家的用意是什么,或者,并不是沈丹青想带回来,是这个死胖子自己跟着来找茬的。
    “不如......”
    高太傅眼睛转了一圈,贼兮兮看着沈丹青道:“不如让令爱提提意见,毕竟这件事关乎百姓,令爱既然踏足东堂这等地方,想必是能代表意见的。”
    沈丹青看向沈尽欢,许是近日忙于《天宫策》重议一事,不见这小女儿,总觉得拔高了很多,眉目也长开了一点,举止落落大方。
    高士霖摆明了是要挑事情,北燕严禁没有通过国考的女子议论朝政,一经举报就是死罪。
    沈丹青心烦意乱,不知怎么回绝。
    沈尽欢闻言一笑,径自转头对沈丹青道:“关乎百姓的事情欢儿可不敢妄议,要是说错了话,高大人把欢儿拉去刑部受罚,可怕人的很。”
    高士霖脸色冷了冷,辗转了半天终于站起身:“沈兄要是同意你我二人一同上奏,尔等附议,圣上定会再高看尚书府一眼,高某就不打搅了,告辞。”
    上奏附议?
    这里面乾坤可大着,规矩是谁上奏,谁就被“下降头”,御史台立马就能写一摞折子送到皇帝跟前参他。
    高士霖是梁侯府的废棋,这时候拉着尚书府起劲,目的性太强了,旁人以为他是来示好攀枝,明眼人瞅一眼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沈尽欢知道这个死胖子的目的,看着他远去的肥硕的身躯眸子寒了寒,心底有了打算。
    送沈丹青回书房,沈尽欢点了一支凝神香,又坐在茶台前煮了一壶君山清茶。待水沸如鱼目,壶边有水泡翻腾而出,沈尽欢熟练地用细勺在壶中间搅动,又把茶尖从中间漩涡倒入,盖上盖子等水彻底沸腾,一气呵成。
    “欢儿怎么会烹茶?”沈丹青头突突的疼,看见沈尽欢熟练的样子不觉奇怪。
    沈尽欢莞尔一笑:“不知怎么就会了,许是病里安分了很多慢慢接受了些东西。”话间茶已沸,沈尽欢取了茶布端着壶柄将茶倒在茶筛上,筛了茶叶,屋里弥漫开一股淡香,混着幽淡的凝神香,十分好闻。
    沈丹青头这才好了一点,不再要命的痛。
    缓缓倒了茶,沈尽欢端到沈丹青面前让其品尝。
    沈丹青两指捏起茶杯放在鼻下闻着,脸色好了很多:“是好茶。”
    “不只是茶叶的功劳,能将好茶叶烹出滋味来,才是真正的功夫。”
    沈丹青喝了半辈子茶,自认烹茶的技艺尚且都不如这个女儿。
    沈尽欢在一旁站着不说话,等沈丹青喝完一杯,拿过杯子又倒了一杯。
    沈丹青突然冒了一句:“其实高士霖所说不是别的事,正是前几日《天宫策》被毁的事情,王师那个老匹夫死活要找咱们家的茬,又找不到什么证据,等圣上冷落了他才消停,谁知他现在让大臣重新商议《天宫策》。”
    “陆生良那个糟老头子也是!多大的人了还闹脾气,非说事王师故意要给他下马威,王师不认,他就把自己关在府里也不过问此事。”沈丹青越说越无奈。
    段段听他讲来,原是昭帝下了重新商议修建天宫的圣旨,可众人本来就对《天宫策》的种种议案褒贬不一,现在原图被毁,帝陵修建迫在眉睫,委以重任的沈丹青当真事热锅上的蚂蚁。
    陆生良就是这种臭脾气,只要一人反对他,就耍脾气,不过他做的也不错,梁侯府就事要整他,他现在不出门不参与此事反而有好处。原图丢了正好,让朝里那些老匹夫们挣个你死我活,让皇帝没百年之后去阴间一统千军的心思,到时候用上好的木头拼一拼,随便往城墙下一埋,谁知道是皇帝的坟。
    沈尽欢和陆生良师徒同一屋檐数十载,用脚趾头就能想到他此刻用意。
    默默听完,沈尽欢来回踱步,良久才开口:“帝陵修建确实关乎国运延绵,不仅是陛下的事,更是黎民百姓的事。”
    话音落,沈丹青抬头定定看着沈尽欢,此言正好卡在了关键点。
    可是沈丹青并不赞许和高士霖一起上奏附议,他本意事想让司徒府代为谏言的,宸贵妃怀着身孕,燕帝老来得子十分重视,就算司徒家惹皇帝震怒,看在贵妃这一胎上也不会多说什么,况且同党其他氏族也会帮忙说服。
    昭帝想让自己在百年之后依然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所以想修建一座可以媲美北燕皇宫的陵寝,当然不是一模一样的大小,昭帝再怎么说也是明君,不会因为一己私欲浪费国土的,他的意思是只要能造出个五六分气势出来就好。
    “陛下圣明,绝不会劳民伤财让百姓怨声载道的,”沈尽欢继续道:“不管拟册哪里出了问题,征用人力的问题上一定要广纳谏言,奉劝皇上不可动用我朝兵力百万之三,否难以抵御突发情况;
    再次,不可动用国库百万之三,否难以控制我朝根基,国库是我朝对外发展的保障,绝不可亏空国库来造一座装死人的陵墓。”
    沈丹青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些话是从自己这个未及笄的小女儿口中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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