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光……”他的声音柔和,仿佛怕惊动了什么,很轻很轻地问她,“我想要你,可以吗?”
    不待她回答,他猛地抱住了她,急急忙忙堵上她的嘴,以吻封缄。那个吻似温柔、又似狂野,不容她拒绝。年轻的男人,他的爱总是那么汹涌而热烈,不知含蓄为何物。
    朱羽照夜抱起海琉光走过去,旁边是一株参天大树,树腹中间有一个大洞,那是原本打算晚上歇息的地方,并不十分宽敞,恰好能容下两个人。他和她一起滚倒在地上。
    午后的阳光从树洞外面照进来,亮得刺眼。
    海琉光不安地用手背捂住了眼睛:“不……”
    朱羽照夜张开了宽大的羽翼,把两个人都包裹了起来,他舔着她的耳朵,低声道:“没关系,没有人会看见,这里只有你和我。”
    凤凰的羽毛温暖而轻柔,蹭过海琉光的肌肤,那种触感令她情不自禁地颤抖。她感到胸口下面一阵尖锐的刺痛,心仿佛要裂开了。她强迫自己不去回忆那痛苦的由来,她抱住了他的头,把手指插入他的发鬓间,他是炙热的。
    她急促地喘息着,想要叫那个人的名字,却咬住了嘴唇,咬得那么用力,把嘴唇都咬出血来。
    他的手指撬开了她的嘴唇,他的声音低低的、染着浓浓的□□:“琉光,我想听见你的声音。”
    他突然一个重重的俯身,如同疾风骤雨般把她卷入狂潮之中。她一阵眩晕,在迷乱中喃喃地叫他:“朱羽、朱羽……”
    他的羽翼把一切隔绝在外,这方寸天地间,他占据了她的全部。空气是灼热的,汗水不停地流出来,浑身上下都是湿淋淋的,他的味道把她里里外外都沾染满了。
    她模模糊糊地想着,这大约也是梦,一个疯狂的梦。
    梦境总是长长的,让人不愿意醒来。
    ……
    天黑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穿透过层层叠叠的树叶,洗去白日狂野的躁动,这森林显得那么宁静。
    朱羽照夜的羽翼横过来,挡住了洞口,只留下了一点点缝隙,细雨从缝隙中间零星地飘进来,沾湿了眉眼,有几分薄凉。
    海琉光躺在朱羽照夜的怀中,全身软绵绵的,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愿抬起来,听着雨声、听着他的心跳的声音,这一刻的时光仿佛静止。
    “琉光,我们就在这里生活,再也不要回天界,好吗?”朱羽照夜忽然这么说着。
    海琉光半闭着眼睛:“又在说傻话了。”
    “我是认真的。”朱羽照夜凑过去,在海琉光的额头上吻了一下,“在这里,你不是龙王、我也不是朱雀王,没有人会阻扰我们在一起。我们找个地方安顿下来,我有能力养活你,等你的伤势慢慢恢复了,我们就可以去间城或者上城定居,既然这个世界是尊奉强者为王,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一样能过得很好,为什么要返回天界?”
    海琉光睁开了眼睛看着朱羽照夜,狂欢的情潮之后,她的眼中带着淡淡的慵懒:“天界山河壮美、风物秀丽,有无数锦绣繁华,你是朱雀天帝的后裔,天界最高贵的血统,你愿意留在这荒芜贫瘠的婆娑界吗?这里什么都没有,远离你的故土、你的族人,形同被流放。”
    “在天界,我们彼此为敌,只能拔剑相向,我每天都很苦恼,一直想你,却又害怕和你见面的情形。像现在这样抱着你,是我做梦都不敢想的事情。” 朱羽照夜笑了起来,他的笑容始终明朗如烈日,“既然我已经尝到了这种滋味,我怎么舍得再放弃?天界再好,总是不如你好,我不贪心,有你就够了。”
    海琉光轻笑:“你太幼稚了,将来总有一天你会后悔你所说过的话。”
    朱羽照夜不高兴地哼了一声,又把海琉光压在身下一阵狂吻,吻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好了,照夜,别闹。”海琉光用脚踢了朱羽照夜两下,却没有什么力气。
    朱羽照夜用羽翼把海琉光整个人都裹了起来,柔软的羽毛隔绝了所有的风雨。她仿佛陷在云端中,周围满满的都是他的温柔和热度。
    朱羽照夜正色道:“琉光,你听我说,我们两个人从天界来的时候,我有玄武重甲,而且在力气用尽之前恰好遇到了裂缝的出口,那是万中无一的侥幸,现在玄武重甲已经毁了,你身上浮黎之眼的力量不足以开辟出新的通道,如你曾经说过的,婆娑界是流放和囚禁之地,强者是不允许被释放的,多少年了,除了你们龙族,天界从来没有出现过高阶魔族,这就是证明。不要寻觅空间通道了,我不想去冒这种无意义的风险,真的,现在这样就很好,有你在我身边,婆娑界和天界并没有太大区别。”
    海琉光沉默了许久,轻轻地叹息道:“好吧,既然你这么坚持,那就作罢了。”
    朱羽照夜重新兴奋起来:“我们到西方连目天去吧,那里是重夷族的领地,我听下城的人说过,重夷和夜叉是死仇,夜叉们应该不会追到连目天去,我们先去那里,等你的伤养好了再做打算。”
    “随便你了。”海琉光倦了,把头埋到朱羽照夜丰密的羽毛间,阖上了眼睛。
    外面的雨渐渐地大了,雨水敲打着河面、敲打着树叶,哗啦哗啦作响。风声如缕、雨水如注,天地苍茫。这狭窄的树洞里,靠得那么近,羽翼下,是一片小小的天地,只有他和她。他呼吸间都是她的味道,宛如月光漫过蓝色海岸,悄无声息的清冷香气。
    “琉光,就这样多好,我们会一直一直在一起……”朱羽照夜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
    海琉光没有回答,宛如已经睡去。
    ——————————
    第47章
    越往前走, 树木越发高大,抬头几乎看不见顶部, 茂密的枝叶遮蔽了天日,分不清白昼或是黑夜,一片沉寂的幽暗。森林里起了一层薄雾,潮湿的雾气流动着、萦绕着, 就如同一张巨大的蛛网把一切都黏在其中。
    脚踩在落叶上咯吱咯吱地响, 除此之外,连虫鸣的声音都听不见。
    海琉光停住了脚步:“这条路好像有些不对。”
    “这个地方真是奇怪。”朱羽照夜嘀咕着,“到处都是森林, 我们走了一个多月了, 连个人影都没看到。”
    海琉光沉吟了一下:“我们可能走错路了,西方连目天多高山, 如今这里的情形,倒是有些像东方弥那天。”
    “可是我们明明是朝着白色太阳的方向走的, 不是白日为西吗?”
    “是的,白日为西,黑日为东, 按道理我们的方向没有错, 除非……”海琉光举目四望,渐渐皱起了眉头,“我们的眼睛受到了蒙蔽。”
    树木上方忽然传来了一阵极轻微的声响,像是翅膀振动的声音。朱羽照夜一晃身,如闪电般窜上树梢, 他看见了一张少女的面容,生在一只丑陋的黑色大鸟身上。那人首鸟身的怪物在他面前一掠而过,他想要伸手抓住它,却只抓住了一团白雾。
    朱羽照夜认出了那是一只迦凌鸟,他心下遽然一惊,落回地面,却已经不见了海琉光的踪影。
    “琉光!琉光!”朱羽照夜大声呼喊。他的声音传到了森林深处,带来一阵诡异的回响。
    白雾越来越浓,粘稠得近乎实质,涌动着向朱羽照夜包围过来。
    朱羽照夜冷笑了一声,熊熊烈火从他身上腾起,凶猛地向四周燎开,转眼间雾气消失得干干净净,树木燃烧了起来,朱雀之火沿着黑色的树干向上蔓延,树木剧烈地抖动着,如同人一般发出痛苦的哀号声。
    躲在树梢上的迦凌鸟失去了隐身的白雾,正想逃走,燃烧的火球扑面而来,将她狠狠地砸到地上,她尖声惨叫,还没来得及爬起来,就被朱羽照夜的一脚踩住了。
    海琉光现身在不远处,她张开了一层冰晶结界护住了自己,并未被火焰所波及。朱羽照夜倒提着迦凌鸟,几个跃步赶到她的身边,见她无恙,松了一口气:“这是什么鬼地方,干脆一把火烧了算了,看看还能有什么花样出来。”
    海琉光抬手,冰晶结界迅速向外扩散,寒气凛冽,如严冬之雪覆盖过森林,将火焰压了下去。“形势未明之时,不要这么张扬。”
    朱羽照夜把迦凌鸟扔到海琉光的面前:“这只东西刚才鬼鬼祟祟地躲在那里,她肯定知道些什么。”
    那只迦凌鸟的容颜美妙、眼波明媚,如同处女般纯真甜蜜,但她的鸟身此刻被烧得羽毛焦黑、血肉开裂,看过去显得格外狼狈。
    她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道:“我居住于这片森林之中,见两位路过此处,不及躲避,并无冒犯之意,还请大人宽恕。”
    海琉光冷冷地问道:“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迦凌鸟偷偷地抬起脸,正好对上海琉光的眼睛,那双蓝色的眼眸如高山冰雪一般,让她打了个寒战,她连忙又低下了头去:“此处为弥那森林,是为弥那天上城,魑魅族王都。”
    “我们原本一直向西而行,不可能会走错这么远。”海琉光直视迦凌鸟,“现在回想起来,一离开赤沙平原我们就遇到了森林,其实从那个时候开始,就一直被你们所迷惑,不管我们往哪个方向走,最后都会到达这里,是不是?”
    迦凌鸟缩着脖子,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海琉光用淡漠的声音道:“迦凌鸟,我的耐心并不好,你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迦凌鸟哆嗦了起来,她化为人类少女的形态,卑微地跪倒:“龙王殿下请息怒,魑魅王诚意邀请您和朱雀王到弥那森林做客,只是担心两位殿下有所顾虑,才不得不略施手段指引两位前来,我只是个奴仆,主人的旨意我无法违背,恳求龙王殿下饶恕我一命。”
    朱羽照夜变了脸色:“你怎么会知道我们的身份?”
    迦凌鸟一面偷觑着朱羽照夜的神色,一面小声地回答:“我能看见你们这一路心中所想。”
    朱羽照夜想起这一路以来的情况,一下子从脸红到了脖子,他一脚踩在迦凌鸟的头上,把她的整个头都压到了土地下面,而后转头问海琉光:“你要吃这只鸟的心脏吗?”
    迦凌鸟唔唔怪叫,剧烈地挣扎着。
    海琉光面上喜怒不辨,淡然道:“这种废物,吃了也无用。”她抬眼望着前方,“而且,主人出来迎接我们了。”
    白色的雾气重新从森林里面弥漫出来,幢幢的树木阴影中,两个少女的身形浮现出来,从虚无到凝固,她们的身形高挑纤细,全身上下都是白色的,连眼眸都如同白雾,淡得几乎看不出来,她们生着六只半透明的背翼,如同蝴蝶的翅膀,上面有着繁复妖异的花纹。
    她们是森林之精,魑魅族人,传说中上可以沟通天地,下可以操纵人心,神秘而危险的种族,东方弥那天的统治者。
    两个魑魅女子款款走到海琉光与朱羽照夜面前,姿态恭敬,她们深深地弯腰行礼:“见过龙王殿下、朱雀王殿下,吾王在城中已经恭候多日,可否请两位高贵的客人跟随我等前往?”
    海琉光与朱羽照夜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
    其中一个魑魅女子对那只迦凌鸟道:“茶茶,你在客人面前失礼了,王命你自己去后殿领受惩罚。”
    那只名为茶茶的迦凌鸟垂头丧气地爬起来,含着泪看了朱羽照夜一眼。朱羽照夜心念闪动,还没来得及出手,茶茶已经抱着头惊恐地逃窜走了。
    两个魑魅女子扇动翅膀,飞上了高高的树梢枝头。海琉光和朱羽照夜亦紧跟而上。
    魑魅女子在林梢飞行,姿态翩然如蝴蝶。
    朱羽照夜忍不住低声问海琉光:“我还是不明白,我们怎么会跑到东方的弥那天来了,这也是一种幻术吗?”
    龙族已经离开婆娑界多年,族中典籍所记载的情况也不尽详实,海琉光只能道:“据说魑魅族擅于操纵人心,我想,大约是这一路上我们所认知的方向和实际恰好相反,这可能接近巫族的幻术了。”
    引路的魑魅女子曼声开口:“神族之中巫族的幻术我们也略有耳闻,但总归还是与我们不同,巫族的幻术必须依托于现世的景象才能成形,而我们能够令这个世界无中生有、颠倒是非,因为我们所掌控的是人心,而人心才是这世界上一切虚幻的根源。”
    朱羽照夜冷冷地道:“所以,你们的能力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那出口的魑魅女子忽然回眸,看了朱羽照夜一眼,她的眼中雾气袅绕、如云海变幻,朱羽照夜觉得一阵眼花。但她又迅速地低了眉眼:“是的,不过是一些障眼法,让朱雀王见笑了。“
    莽莽森林,一望无际的苍黑,深沉而诡秘的颜色在周围铺陈开,如在黑夜中踏空而行,脚下是未知深渊。行了许久,白雾渐渐散去,两列魑魅族护卫从林中出现,无声地躬身施礼,复又如幽灵般消失。
    前方出现了一座林中城池,巨木参天,造型奇异的屋宇建造在粗壮的枝干上,其形若竖立的鸟巢,木枝为墙,阔叶覆顶,藤蔓垂门,拳头大小的萤虫在树木间飞舞,幽光若暗若明。
    王宫位于城市中央,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看得出来,因为那棵树木已经巨大到无法形容,它的树冠几乎覆盖了半个城市,枝干如苍虬,树叶如伞盖,截住了天上云雾,黑色的宫殿隐在云端中。
    到了王宫中,魑魅族人皆远远地避开了,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连走路都是如漂浮一般,安静得近乎诡异。引路的女子将两人带至一处宏伟的大殿之前,亦无声地退下了。
    朱羽照夜推开了虚掩的殿门,踏了进去,幽暗而空阔的大殿中,如繁星般的萤虫集聚在梁顶上,被开门的声响惊动了,四下乱飞,光影缭乱,如坠星河。
    在星河的尽头,黑色王座上端坐着一个白袍王者,他的全身都恍如笼罩在雾气之中,虚幻飘摇,他的背后有十二只翅翼,翅翼上的花纹形如眼睛,在雾气缭绕之中,那十二只硕大的眼睛慢慢睁开,来自黑暗中诡异的注视牢牢地盯住了朱羽照夜。
    第48章
    朱羽照夜一阵眩晕, 明明站在实地之上,却有一种坠入深渊的感觉, 他心中升起了一股怒气,张开羽翼,向着白袍王者扑袭而去。
    王座之上,白雾之中, 那个男人端坐不动。
    朱羽照夜即将扑到王座之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侧边闪现,悍然迎上,两股力道相接, 大殿剧烈震动, 承托王宫的枝木发出了轻微的“嘎吱”声响。
    那个身影落下来,立在王座之后, 头上尖锐的长角显示他是一个夜叉族男性。
    白袍王者终于缓缓起来,微一欠身, 他的声音温和轻柔,带着一种奇妙的韵律:“从天界远道而来的客人,你们的光临是弥那森林的荣幸, 吾为魑魅族之王, 未曾远迎,多有失礼,还请见谅。”
    海琉光自进门开始就静静地立在那里,此时方才开口:“……魑魅王。”她的声音宛如叹息一般,像是方才从梦中醒来。
    朱羽照夜回头, 看见海琉光的神情似乎有些异样,他心中担忧,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你怎么了?“
    海琉光的手是冰冷的,她的动作有些迟疑,她侧过脸望着朱羽照夜,眼眸中倒映着星河,有万千繁杂的光影掠过。
    “琉光!”朱羽照夜抓紧了她的手。
    海琉光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睁开,那纷乱的光影转瞬被无尽的深海所淹埋,她的目光转向魑魅王,声音平淡无澜:“刚才你让我看到的是什么?魑魅族的能力就是这个吗?”
    魑魅王走到了海琉光面前,他的面容依旧隐没在白雾中,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他用优雅的姿态欠身为礼:“抱歉,龙王殿下,是我冒失了。是的,这就是我魑魅族的天赋,惑心之术。对于您这样的强者,我的能力本来是不起作用的,但是,如今您重伤未愈,我才有机会趁虚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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