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么?”这人便是墨家后人?
    “……贰,贰贰。”那人盯着徐福咽了咽口水,面颊泛红地道。
    二二?
    这是什么名字?他的父母起名时,难道偷懒到了这等地步?
    还是嬴政偏转过头,低声道:“他们多半都隐匿了姓名,二二乃是他投入墨家时的排名。”
    原来如此。
    徐福又瞧了瞧那人,颇为不修边幅的模样,见他望过去,那人还忙对他笑了笑。
    见徐福瞧得久了,嬴政便拽了他一把,“走吧。”
    徐福点头,跟随他往外走,“师兄可曾来看过?”
    “来过了,看过这些兵器后,国尉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启发,便匆匆离去了。”
    徐福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地方。
    若能这里面的武器能够得到推行……秦国的军队,怕是当真无人可挡了。但前提是……得有足够的国力支撑。若是一味将国力消耗在战争之上,待到秦国一统之后,还将出大问题。
    徐福已经记不起,当初为何秦朝时会民不聊生,引得陈胜、吴广揭竿而起了。是因为胡亥继任后的残暴,还是因为隐患自秦始皇时便埋下了呢?
    二人重新回到了马车之上。
    嬴政见徐福的神色并不如其他人那样惊喜,反而还面色严肃,他不由得问出了声,“可是这些兵器有什么问题?还是你有何不快?”
    “不是兵器,我也并无不快。”徐福摇摇头,还是决定将心中的忧虑说出来,哪怕这些或许嬴政也早有准备了。“阿政可曾想过,待到六国皆灭,天下一统的时候,若是国力因战争消耗过多,到了那时,无奈之下,只得加重赋税,万一引得百姓不满,该如何是好?”
    徐福这话就像是在人最高兴的时候,一盆冷水咣当浇了下来。
    若是换做他人,绝对激怒嬴政了,偏偏此时说话的人是徐福。除去刚开始的不快之后,嬴政的心底反倒渐渐涌起了喜悦。徐福如此为他操心,愿意为他思考这些事,那不正是因为将他完全搁在了心上吗?若是徐福还如从前那般没心没肺,又怎会在他面前提起这些?
    嬴政本就不是听不进建议的人,何况当说话的人是徐福时,他就更能听进去了。
    “你说得不错。”缺乏物力,将会成为将来的一大的隐患。多少国家都是被物力所拖垮的。“寡人会细细思考的,这等烦恼之事,你便不要深思了。”嬴政抬手轻抚过徐福的头顶。
    徐福将说出口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话有些败兴,但是已经说出来了,又不能收回去。他抬头看了一眼嬴政的脸,面上带笑,眸光柔和……徐福心底松了一口气。
    嬴政将徐福揽到身边,好让他靠在自己的怀中休息。
    一时间车厢中安静了下来。
    徐福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他突然想到了燕国。
    他已经有段时日没听见姬丹和公子远的消息了,那二人,或许是死了,也或者还活着,但徐福都不打算再过问了。
    嬴政低头看了一眼徐福的面容,抬手轻轻摩挲了一下他的下巴。
    徐福毫无所觉。
    马车摇摇晃晃地前行着……
    ·
    辰时,徐福睡得迷糊的时候,隐约听见了胡亥说话的声音,没一会儿的功夫,徐福的被子就被重重一压,胡亥就凑到了他的脸颊边,吹着热气,“……父亲。”
    徐福被迫地睁开了双眼,“做什么?”
    胡亥面露失望之色,“父亲忘了么?”
    徐福与他对视一眼,“……忘了什么?”徐福从床榻上起身,顺手将胡亥拉到了面前,捏了捏他的脸,瘦了些了……
    “我的……”
    “生辰?”
    胡亥双眼微亮,连连点头。
    徐福站起身来,想要弯腰去抱他,但是却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不大能轻松将胡亥抱起来了。胡亥也多有自觉,忙拍开了徐福的手,小声说:“长大了,不要了,不要了……”
    徐福的嘴角忍不住翘了翘,他牵着胡亥的手往旁边走,“可洗漱了?”
    胡亥点头。
    “吃过东西了?”
    胡亥摇头,“……等父亲。”
    徐福觉得他这模样实在乖巧极了,忍不住又抬手捏了一把他的面颊,然后才叫来宫人,伺候自己穿衣洗漱。待一切完毕之后,两人便坐在了一起用早膳。一人面前一盅汤。
    胡亥体弱,徐福也好不到哪里去,补汤已经成为二人的早膳必备了。只有天气干燥、气血正旺的时候,他们才不会用补汤,免得补得过了头。
    不等补汤用完,有一内侍前来求见。
    徐福将人放了进来,那内侍满面兴奋之色,还不待他跪下开口说话,殿外突然又传来一阵喧闹之声。嬴政大步跨了进来,面带狂喜之色,身后的宫人险些跟不上他的脚步,只得一路小跑。
    徐福忙站起身来,“可是有捷讯?”
    嬴政脸上的笑容已经彻底绷不住了,他在徐福面前毫不掩饰地大笑起来,“韩国捷讯!不,没有韩国了!”
    秦王政十七年,李信、内史腾势如破竹,一举攻下韩国新郑,并擒下韩王安。唯上党不愿降秦,转投了赵国。
    这是嬴政灭掉的第一个战国七雄,从此世上再无韩王。
    徐福心脏砰砰作跳,张了张嘴,半晌却说不出话来。
    历史的进程就这样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前进了极大的一步……
    胡亥也跟着站了起来,“恭喜父王!父王今日得了这般喜讯,是不是送给我的礼物要更大些啊?”
    嬴政心情正好,闻言过去拍了拍他的头,“你这小子……想要什么?”
    “父王把扶苏哥哥送给我吧。”胡亥舔了舔唇。
    徐福转头看他,“你要扶苏做什么?”
    “伺候我呀!小时候,扶苏哥哥还会这么抱我,现在连面都见不着了……”胡亥不高兴地嘟了嘟嘴,“连生辰也不见。”
    徐福看了看嬴政,嬴政倒是并未生气,他笑着又拍了一下胡亥的头,“胡说什么呢?整日伺候你的人还不够多,还想秦国公子来伺候你!”
    嬴政的目光触及到桌案上还未用完的饭食,道:“快些吃饭去。”
    胡亥不情不愿地跟着徐福坐了回去,嘴里还嘟哝道:“……今日要带我出宫过生辰吗?没出过宫,儿子快成土包子了。”
    土包子这个词儿不是这么用的吧?
    徐福眉头一跳,忍不住出声打断了他捣乱的行为,“你年幼时我们便带你出过宫,何来没出过宫之说?”
    “那时年幼呀,半点也不记得了,那就是没出过了。”胡亥强辩道。
    从燕国回来的时候,徐福都还在想,胡亥瞧上去成熟了不少,如今一看,倒还是那个只知吃喝玩乐折腾扶苏的团子。
    嬴政在徐福身旁坐下,眯起眼问他:“那扶苏和出宫,你选谁?”
    胡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我选出宫。”
    徐福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
    扶苏还不如一个出宫的机会吗?
    嬴政也是哭笑不得,“满足你这个愿望就是。”
    胡亥点点头,摸了摸肚皮,“父亲,吃饱了。”
    “那就走吧。”徐福起身,却突然看见殿门口正站着扶苏,因为逆光的原因,他脸上的表情晦暗不明。胡亥顺着徐福的目光看过去,差点把勺子飞出去。
    “……啊,扶苏哥哥。”胡亥一脸天真地跑了过去,抱住扶苏的大腿,仿佛刚才选了出宫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扶苏被胡亥抱得紧紧的,连躬下腰都困难,只能口头唤了声“父王”和“父亲”。
    嬴政都有些讶异,“何时回来的?”此时他应当同蒙恬在一处。
    扶苏面无表情地动了动腿,没能挪得动,“……一个时辰前到的咸阳。”
    徐福觉得有些好笑。
    胡亥嘴上腻歪,但是把扶苏说丢就丢。扶苏嘴上不说,但还是赶在胡亥生辰的时候回来了。
    徐福走上前去,捏了捏胡亥的脸颊,“差不多就行了,走吧。”
    他们四人自从出了姜游那次意外后,便极少一同出行了,哪怕只是在咸阳城中走一走。不过如今扶苏和胡亥都不是小时候了,遭遇危险也不至于手足无措了,于是今日出宫倒没了什么限制。
    他们坐上马车出了宫。
    一路走走停停,路过尉缭府外的时候,尉缭府中的下人认出了随行的侍从,忙上前来请徐福进门。
    徐福当然不可能撂下嬴政等人就进去了,他正要婉言谢绝,就见尉缭快步出来了。
    “师弟。”尉缭上前里,面上严肃的表情缓缓融化开,露出一个笑容来,“胡亥生辰,我没甚可送得出手的东西。”“来人,将东西呈给庶长。”
    一旁的下人赶紧上前,手中托着三个竹简。
    徐福在心中暗道一声,又来了……
    这几年,他的生辰,胡亥或扶苏的生辰,尉缭都要以长者的名义送上礼物,而贺礼必然是竹简,有时一个,有时两三个。唯有嬴政生辰时,尉缭什么也不会给。不过也没有什么差别。因为这些竹简乃是集尉缭心血所成,最后都是落到嬴政的手中。
    尉缭从不正面向嬴政表示自己的服从,但是送竹简之举,无疑已经代表了他的软化。
    这样的竹简,哪里叫没甚可送得出手的东西?
    若这都叫送不出手,那还真不知什么才能送得出手了。
    “多谢师兄。”
    尉缭摆摆手,因着嬴政还在马车内的缘故,他便迅速退回府中去了。
    徐福嘴角抽了抽,反手将竹简递给了嬴政。
    嬴政将竹简抓在手中翻看了一番,随后递给了扶苏,“可能看懂?”
    扶苏认真点头,“可以一试。”
    完全游离在状况外的徐福和胡亥,望了他们一眼,最后放弃了掺合进去,转头继续去盯街上好玩的玩意儿了。
    在咸阳城中肆意玩了一日,虽无什么有趣的玩意儿,但徐福还有点意犹未尽的感觉,他大约体会到了那么一句话的意思,“做什么不重要,和什么人一起才重要”。上辈子孑然一身,什么滋味都体会不到,这辈子倒是什么滋味都尝全了。
    ……
    ·
    在胡亥的生辰过去之后,韩王便投降了,嬴政立即设置韩地为颍川郡,令内史腾任郡守,而后李信带兵归来。
    受到热切欢迎的自然便就剩下李信一人了。
    一时间,他在朝中风头大盛,众人皆道,他或许是未来的又一个王翦。这样的话夸耀得多了,难免便有了捧杀之嫌,不过李信并不在乎。他升了爵位,赏了钱财,在殿上谢过嬴政之后,目光便不自觉地落到了徐福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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