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不是我, 昨日梧桐楼的开门曲由我负责,从下午我便在楼中准备。及开门时,又有一人识得我所弹奏的琴曲,便请上楼来,奏琴品茶几至天明。”
    陈定儒又管陆念薇叫死者了, 南卿真的是感到气血上涌,恨不得冲上去抽歪他的嘴。但她还是很配合的回答了陈定儒的问题。毕竟她也想对陆念薇的案情提供些有用的线索, 省的这些昏官一直把她当作凶手, 反倒让真凶逍遥法外。
    还有,南卿多少也知道些陈知府与陆家的过节,心知这陈知府未必能为陆念薇的事儿真心出力,所以,她其实已做好了私下自行调查的准备。
    “如此, 着陆家两个丫鬟上前对质。”陈知府将两个丫鬟宣道堂前,惊堂木一拍,喝到:“你们两个,看看清楚, 昨夜与你家小姐同船赏月的, 可是此人!”
    两个丫头本是很待见南卿的,毕竟以往南卿一来,小姐就会赏她们些时间和银子, 让她们去自行逛街玩耍。可现在, 南卿转眼变成了谋害小姐的杀人犯, 她们不禁惶恐起来, 匆匆瞥了一眼,便道:“回禀知府大老爷,是她,正是她。”
    南卿心中疑惑,昨日分明没有出门,为什么两个丫头如此笃定,但见两个丫鬟虽然慌张,但却并无说谎神色,心中便更加狐疑。于是问道:“你们说是我与你家小姐赏月?那……之后可有其他人再次登船?”
    陈定儒见南卿此言一出,萦朱和陆起元、陆鹏都露出了关注的神色,也随着问道:“你们两个,如实回答,南卿上船后,可有他人再来?”
    “回禀知府老爷,我们……不知道……”小丫鬟抽抽泣泣的,实话实说了。
    “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陈知府又问。
    “因为小姐赏了我们一些银两,说南卿姑娘来后,我们就可以去状元巷买些胭脂水粉,天明再来接她。”一个丫鬟回答。
    “对对对,然后,然后我们就放下小舟上岸去了。”另一个随声附和。
    “陆念薇让你们走的?!”听到这样的回答,陈定儒有些出乎意料。如果小丫鬟说是南卿用银子买通她们下船,他便可以即刻定罪,都不用给南卿辩解的机会。
    “嗯,是小姐让的……”说到这,小鬟想起陆念薇那时的甜羞笑容,不免垂泪。若是小姐当时没有让她们下船,也许今日就不会有这样的结果。
    小鬟那边没得到什么有利的证据,陈定儒再次把注意力转回南卿,“你说你昨夜不在画舫,本官现在不仅有人证陆家丫鬟,更有物证证明你就在船上!”
    “物证?”南卿不知陈定儒所说物证为何。
    “呈上来!”陈定儒见南卿惊讶,心中喜悦。
    衙役得令,将一个木盘送到陈定儒案前。陈定儒挥手道:“公示。”于是衙役又将那木盘双手托着绕场示众,最后停在南卿面前。
    淡淡的桂香,南卿定睛一看,木盘中静静躺着一个精致的香包,娟秀的“卿“字绣于其上。
    “这……”这香包南卿从未见过,但瞬间便明白些了什么。
    “哼!死者陆念薇手中紧紧攥着的便是这个香包!若不是你加害于她,她为何在弥留之际将它夺走,握于手中!”
    “这不是我的……香包……”南卿颓然的呢喃,苍白,而非辩解。
    “不是你的?!你当本官不认识那个“卿”字!刁顽凶徒,看来不用些厉害,你是不肯如实招供了!来人……”陈定儒从签筒中抽出四根黑头签,言道:“疑犯南卿冥顽狡诈,杖责二十,再行问审!”
    “大人……”
    陈定儒正待将令签投下,赵卜柱不知何时凑到了他的身边,神色慌张,附耳低语,只听得陈定儒目瞪口呆,拿着令签的手也悬在了半空。
    “竟有这种事……”陈定儒听罢露出不解又失望的表情。
    也不知赵卜柱究竟说了什么,陈定儒轻蔑的扫了一眼堂下,正了正神色,庄严宣布:“陆念薇命案,因证据不足,不能即刻将嫌犯南卿定罪,着令府衙捕头赵卜柱增派人手,加快收集相关证据。至于疑凶南卿,虽不能证其有罪,但亦难洗嫌疑,暂时收监入狱,随时候审!”
    “是。”赵卜柱得了令,却高兴不起来。
    “退堂!”拍下惊堂木,陈定儒扔下破口大骂的陆起元拂袖而去。
    今夜。萦朱向南卿摆了个口型,也随着散去的人群离开了知府大堂。
    南卿大概明白萦朱该是今夜回来将她从狱中劫走。所以她也不是很关心为什么陈定儒忽然不对她用刑,只须安心等到夜深时萦朱前来即可从这场是非中抽身而去。
    况且,比起自己的所谓牢狱之灾,她更在意陆念薇到底是为何人所害,为什么那两个丫头说她也在船上,还有那个绣着“卿”字的香包……
    恍恍惚惚不知过了多久,赵卜柱带着几个衙役来到了牢门前,对狱卒哼道:“打开。”
    南卿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随即又恢复平常,问道:“赵卜柱!你想怎么样?!”
    “怎样?小妞儿你不用担心,大爷我不是说过要请你吃牢饭么?这不就给你送饭来了。”牢门打开后,赵卜柱接过衙役手中的食盒慢悠悠的踱了进去,又随手示意衙役再将牢门锁好,毕竟经过上午在梧桐楼的那一场大闹,他也知道南卿还是会些拳脚功夫的,万一再被这小妮子使诈逃了出去,他可没法儿向知府大人交代。
    南卿见进得牢房来的赵卜柱得意洋洋一脸小人像,不由心生厌恶,没好气的讽刺道:“我看总捕大人脚步蹒跚,可是今晨跌落楼梯的伤痛尚未尽去啊?”
    “嘿!你个死丫头!死到临头了嘴上还不老实!”赵卜柱把食盒往地上一摔,食盒内却是空空如也,并无饭菜。
    “说是送饭,饭呢?”南卿心生疑窦,不由得更加提防。
    赵卜柱眼露凶光,大怒道:“真当我是来给你送饭的?大爷我是来送你上路的!“
    南卿闻言,大声质问:“我从未认罪,没有供词,没有证据。难道你竟敢私下杀了我么!”
    “杀了你,那是便宜了你!”赵卜柱阴阴一笑:“实话跟你说了吧!陆家大儿子陆鲲三年前抓了我们老爷内弟的把柄,把他发配到苦寒之地去做苦役,他小舅子是世家出身,哪受过那样的苦,竟落得个客死异乡的下场。”
    “哈!”这段故事南卿听陆念薇说过,于是她学着陆念薇的口吻讥笑道:“那是他违法乱纪,咎由自取!”
    赵卜柱不以为然道:“不过是占了几亩民田,错手杀了个蝇头百姓。钱也赔了,田也退了,那陆鲲竟还揪着不放。我们老爷为救内弟,屈尊拜托陆鲲宽容行便,只要不发配,必然督导内弟改过自新,还许诺陆家以后若有需,要定当相互照应。谁知陆鲲他不识抬举,竟在圣上面前参了我们老爷一本,累得我们老爷从天子脚下谪贬苏南!“
    “呸,分明是陈定儒买通吏部,将他调职苏南的!”南卿握紧拳头。
    赵卜柱一听,猖狂大笑道:“哈哈哈,不愧是那个死人陆念薇的狐朋狗友,连我们老爷究竟怎么来的苏南都知道啦?可惜陆家人一点不认你这个青楼琴女,还求着我给你点苦头吃吃。”
    南卿听了,没有说话。赵卜柱说得没错,陆家长子乃是当朝御使,品级虽然不高,却有督察百官之权,且为人端耿直,乃陆家之傲。而次子陆鹏与其父陆起元常年经营药材,又与苏南神医李天举及其子李存悬壶济世,陆李两家两代不知拯救了多少苏南众生,深受苏南人士尊崇。
    所以当陆家三小姐陆念薇与梧桐楼的南卿成为挚友后,南卿就从未被陆家人正式接纳过。这一点,南卿知道得很清楚。有时候,她也劝陆念薇,说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况且自己总有天要离开苏南的,让陆念薇就不要再坚持了吧。
    但不知为何,陆念薇就是不听。
    如果,陆念薇从了她的意……或许就不会有今日的殒身之灾了吧……
    南卿想到这,心中一紧,没来由的猛然想到一个人。这样想念头像一把剪刀猛然撕开她记忆的封口。南卿只觉得身体变得好轻,灼热,一股对血腥的渴望在暗暗翻涌。
    “南卿,你与她们不同……”南镜玄生命中最后的一句话,是南卿坚持了千年的执着。不然,她也不会沾染了无辜者的鲜血。不然,她也不会被萦朱如此摆布。
    南卿又想到了风木离,想到那颗满怀悲悯的参天大树。慢慢的平息自己,平息思绪,也平息了本性。如果说这世间,一步步救赎她的人有三个,那便是风木离、南镜玄和她,陆念薇。
    但是为什么,救赎她的人,却无一幸免,一个个的全部走向了万劫不复……
    有时,南卿觉得自己的存在,根本就是一个诅咒。
    来不及去想更多,赵卜柱那惹人厌的声音又响起来,只见他得意的笑着:“真是恶有恶报,陆家做梦也没想到他们家的宝贝女儿竟然会被自己的闺阁好友给谋杀了!本大爷有一事不明,想请问南卿姑娘,杀了陆念薇于你究竟有什么好处?!”
    “我没有!”南卿大吼,又转为呢喃:“我没有杀害……念薇……”
    赵卜柱似乎就是故意来刺激南卿的,也不理南卿的反应,只继续说道:“当初你们俏当家要是让大爷我进那梧桐楼,和那些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快活快活,眼下,不定大爷我还真是带着美酒佳肴来探望你呢!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陆念薇的尸身就躺在那,不由得你不认!”
    “谁说……我躺在那儿呀……”
    轻柔女声从地牢昏暗的甬道传过来,幽幽的,弱弱的。
    却惊得赵卜柱和南卿两人一身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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