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自己曾经流转过多少矿地,因为身上背负的罪罚,又无法立刻死去,折中处理自己这条无足轻重的性命。仅剩在暗无天日之下,耗费那点最后的价值。
    当然,休敏特并不觉得自己就剩这点价值。但在世人看来,能够让他活着就够便宜他的了,要不是因某人竭力保全。他也未必能在今日见到眼前的这位贵妇人。
    “看来你是知道这个姓氏的。”
    凯瑟琳见休敏特迟迟没有开口,而是愣神看着她。她已非是个年轻女孩,被男人紧盯着事也遭遇过几回,但休敏特一双眼尤其明亮,不带任何非分,让她对这个男人也有些好感。
    “当年坎伯尔伯爵的事相信还有很多人记得。我不是少数。”休敏特收回眼神,也避开凯瑟琳询问的目光。
    “考虑一下?如果你不反感的话。”这几乎是在请求他,让休敏特好奇。
    “似乎你很着急?”他问道。
    “的确有些。”凯瑟琳毫不遮掩,“虽然我远离政治,不想沾王廷半点好处。但此事也非是我能避开的。”
    “究竟为了什么?不止是为了你的家族吧?”
    “实不相瞒,库刹其人很快就要攻来了。”凯瑟琳没有将声音特意小声,反而扬起修长的脖颈,“我的生意总要照应。王廷内陈腐迟缓,不敢用的东西,我反要不惜一切代价。”
    “你是想用新火器来保护你的生意?你就不顾国民?”
    凯瑟琳突然笑出声。
    “我现在只是个商人。我不是萨尔托的王。”她无意说的更多,“当然,如果哪天我们萨尔托的王想明白了,想要来买我的火器,可以酌情优惠。”
    “原来如此。”休敏特也笑了。
    凯瑟琳从他的笑意中看出似有说动的迹象。
    “我会在这里待两天。你若是答应便来找我。”
    这位贵妇人看似繁忙,与他留下这些话,先行一步离开。休敏特一直朝着她离去的方向呆望,神思却是在另一头。
    回到自己幽暗的住所,也是所有劳工休息的简陋工棚,总有好事者上来追问。休敏特闭口不答众人拿他没办法。很快,这些人就被疲倦与伤痛淹没,忘记了这件事。
    休敏特还是一贯往日的作息,没有如其他人那样抓紧时间休憩。而是在自己休息的木板之下翻出一根布条包裹紧实,有手臂长短的棍子。他提起这条长棍走出工棚,直往无人的废渣土堆而去。
    夜间早已无人,只有些来往巡逻的人员,谨防劳工逃跑。休敏特早已习惯这样的巡视,掌握时间规律,灵活地躲开。无人之下,借着高高堆砌的渣土堆的掩护,他终于能将长棍上的布条抖落开。漏出一根乌黑发亮的长棍,非金非木,没人能轻易看出是什么东西铸成。
    唯有休敏特一人知晓,并且时常拿它出来躲在隐秘处,不知做些什么。有几次发出古怪声响,或是带起火花,将附近的巡逻人员引来。有两次还被鞭打过。但休敏特始终没有放弃这条长棍。其他工友见他痴迷不知原因,就替他取了疯男的绰号。
    这一次,在土堆阴影处又亮起闪光,还伴着克制不住地欢呼。很快引起他人的注意。
    但在巡逻者到来前,休敏特跳出阴影疾奔。他没有回去休息的工棚,而是朝着另外一个方向。更悠长,更有希望见到日出的方向。
    面对母亲挂着泪痕的脸,路德维希差点心软下来,想要收回刚才的问题。他身后的德卡尔也跳出阴暗,站在他身旁。
    “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母后不也来了吗。”
    “这你不必知道。”娜塔莉半侧过身去,烛光只能照过她半边面容。
    “你是怕自己对父王感情不忠才一直不敢对我说?过去很久了,母后。我不会怪你,父王也不会怪你。”
    “不是我对他不忠。”娜塔莉突然激动地转回半边面颊,“是他对不起我才是。”
    坚毅又脆弱的表情让两个年轻人不知所谓。被悠悠而来的夜风吹得微晃的烛光,将一切画面变得更模糊起来。模糊得让人无法确定眼前现实。
    可能是一天的劳累在同一刻紧绷情绪下,被数倍放大,一道袭来,才让人产生了错觉。似有忽闪不明的黑影在附近闪过,但没人真正看清究竟是什么。
    德卡尔悄悄伸手去碰路德维希的手臂。
    “有话还是回宫再说吧。”
    合理的建议轻易被否决。
    “德卡尔,你还在怕这里的鬼魂吗?但现在看来,人比鬼更难测呢。”路德维希异常倔强。
    “路德维希,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娜塔莉遗憾又严厉道。
    突然,她睁圆了眼,狠瞪着路德维希连连摇头。并且捂紧了嘴,泪痕又深了。
    “怎么?母后……”
    “路德维希!”
    德卡尔未看清路德维希是怎么软**体,自己也一道陷入黑暗之中。
    可能真的是一整天的疲倦加上此刻紧张的情绪所导致的昏厥吧。
    当再次清醒过来,已经换作白天。不仅天明,日光照耀进卧室内。在睁眼的一刻,眼前如日常那般普通,一时将人混乱了时空。
    “砰!”门被大力打开。
    “路德维希!”冒失鬼是德卡尔。一头乱发,衣衫皱褶凌乱,脸色尤其铁青。“你没事吧?”待他看到路德维希好端端在床上,一脸迷茫回望,顿时脚下一软,“太好了。”他赶紧坐在床边的脚凳上,捂着额头,“可能是昨晚睡糊涂了。以为我们俩闯了祸,你被人袭击了。”
    “没错。”
    路德维希一怔,顿时清醒过来,迅速下床套上睡袍。来到自己的好友身旁,低头看着他。又问:“你还记得昨晚的事吗?”
    “我一直陪着你啊。在寝殿内,后来又到了……绿晶宫?”他怀疑着,缓慢口吻,“我们是怎么回来的?”
    “这就要问我亲爱的母后了。”
    路德维希一脸冰冷,命人换上正装,匆匆赶往娜塔莉的寝殿。德卡尔也感觉到此事有异,又怕路德维希再惹事。一路上劝说自己的陛下还是忘记昨晚的事,以免惹太后不悦。
    “你真是越来越胆小了。”来到太后寝殿前,路德维希打定主意,“眼看着答案即将揭晓,你就来扯我后腿。当心我让你父亲领你回家去。”
    搬出卡斯德来,德卡尔不得不放弃自己懦弱的想法。也的确,他的预感不佳,几乎可以猜到进入太后寝殿是怎样结果。
    “但是,陛下,今天是……”
    “闭嘴!”
    两人拌着嘴,已然来到太后寝殿。门外守候宫女不说,还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年轻女子。见到两人来到,得体行过礼后,无半点拘束与紧张。反倒是这两人无措起来。
    “没想到今天你也在母后寝殿。”路德维希露出些谄媚笑容来,转头又小声责怪德卡尔,“你怎么没提醒我,她会来?”
    “刚才我正要说来着。”委屈的德卡尔道。
    “陛下忘记今天是授课日吗?原本应该去往陛下的寝殿。但为了不必要的打搅与麻烦,还是在这里等候陛下到来比较合适。”
    “为何不进去聊呢。”路德维希讨好地向对方伸手。可惜被拒绝。
    “恐怕现在陛下无法见太后。今天她身体不适,不想见外人。”
    “我是她儿子。”
    “一律不见。”坚定的脸色仿佛拒绝的目的就是他。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是走吧。”路德维希借此机会,拉着德卡尔脚底抹油。
    “难道陛下年纪轻轻记性这么糟糕。我们还未开始授课呢。”
    “莉迪,算了吧。改日。”路德维希不得不拿出借口来阻挡,“你教得那些威意士的文学与艺术,母后也可以。她本就是威意士的公主。”
    “但她病了。难道陛下还要伤她的心吗?”
    “眼下还有更要紧的事。”路德维希想起一个麻烦人物来,“库刹其的使者恐怕要等得不耐烦了。你应该知道他们不是那么有耐心的人。过两天,我请你看戏。”
    就算作是补偿与安慰,路德维希甩下这句不知道是借口还是戏言,匆匆与德卡尔逃离。虽说,他的借口也不全是假,但拿来搪塞一位并无恶意且有正当理由的女子总归是不妥。
    “是不是太敷衍了些?”德卡尔疑道,“毕竟她以后很可能是你的舅妈。”
    “如果她肯回威意士,接受卡达洛曼的求婚,那才算是我的舅妈。”
    “那你为何还怕她?”
    “谁知道呢。”路德维希赶往议事厅,“她身上有普通女子没有的坚韧。是带着锋利刀刃的那种。恐怕舅舅就是看中她这点吧。”
    从小到大,不知道进出过多少回的议事厅,今日进入时气氛略有不同。不仅仅是众人的目光依旧往昔那般注目着他,还有是在期待着什么。
    站在众多朝臣之外,气质高傲,与众人不同的正是库刹其来的使者。他仰望着王座,同时也是一副笃定的模样。
    “抱歉,让你们久等了。”路德维希口吻随意,坐姿更是随意。身旁没有娜塔莉,即便他歪着身体也没关系。唯有一道老练精干的眼神由王座下直射而来,似在提醒他作为王者的庄重。
    “不知道陛下考虑的如何?”
    “我想在场没有几人是愿意生活在战火中的。答案自然明白。”路德维希笑得干涩。
    “我们新王陛下也是同样。所以,我王还备下一件礼物送给陛下。”
    “哎呀,上次见面怎么没拿出来呢?”路德维希很是期待的模样。
    “因为我王要求在陛下答应言和的情况下才能拿出。”
    说完,库刹其使者缓慢而慎重地在众人面前展示那件礼物。打开礼盒之后,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是我们库刹其人自己研制的新火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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