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与愿违”这个词仿佛时刻出现在雷亚诺的身上。当他带领众人从灰鹤庄园出来,即将踏上通往城外的大道时,却见到另有一匹载着从宫中带急令而来的使者。使者见到雷亚诺便是疾奔。
    顿时,雷亚诺脑中有了不祥的预感。
    “出什么事了?”他没等对方开口,急问道。
    “是坎伯尔伯爵,希望殿下尽快回宫去。”即便使者尽可能使用不那么激烈的用词,他不想惹恼雷亚诺已经足够烦躁的心。
    但雷亚诺早已从他慌张犹豫的眼神中明白。
    “是父王的状况恶化了吗?”
    他边问边拉紧缰绳,自己的爱马也感受到主人的不安,不断踩踏着前蹄。使者无法再做隐瞒,点头并肯定雷亚诺的猜测。
    “该死!”
    雷亚诺拉回马头,狠狠瞪着那条可以通往莫迪郡的大道尽头。他怎能在这个时候放弃追赶,让那个人没有对他解释,也无审问就轻易逃离了呢。
    但是,他也无法放下自己父亲的危急时刻。现在父亲的床前,唯有他才能安慰与稍缓病痛折磨。若是他在此刻离开,不敢想象父亲还能坚持多久。
    “我回去。”雷亚诺拉转回马头,又吩咐身边的两人代替他急赶向莫迪郡。要他们势必将莫迪家的马车追到,并且将人带回。
    “……不论何种办法。立刻、马上带人回来!”
    “是公爵大人一家,还是……”
    “就赛迪尔一个。”
    雷亚诺不愿再牵扯更多。丢下指令,朝着宫内疾奔而去。被吩咐的两人也片刻不敢耽搁,带着使命驾马朝着与雷亚诺相反的方向狂奔。
    已经耽搁一日的路程,要赶上同样驾马的一队人还是颇为困难。所幸的是,金斯特公爵身患重疾,只怕不太能适应过于快速颠簸的奔波。两位侍从也即使者,只希望那一行人能多照顾公爵大人的身体,路程中多停歇。好让他们的任务能更顺利些。毕竟,他们亲眼所见自己主子从未有过这般激愤与暴躁,没人怀疑这仅仅是年轻人一时的冲动。
    就连宫中的侍从与侍卫们同样能感受到雷亚诺的怒气。他重重踏着沉重又焦急的脚步从走廊经过。在王的寝室外,将自己的佩剑与披风一股脑地抛给坎伯尔伯爵。没等坎伯尔伯爵说什么,雷亚诺已进门站到费亚德的床头。
    一路上的不发一言,脸上紧绷地如同石刻,在看到费亚德满脸痛苦与衰弱,他终是止不住落下泪来。
    “父王,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他一把抹掉脸上的水迹,大声呼唤,“我会把那个伤害你的人追回来。我要问他为何要这么折磨你。”
    深陷在洁白被毯中的费亚德听见雷亚诺的声音,虚弱地睁开一半眼睑,无力与自己的爱子对话。
    “御医呢?”
    雷亚诺想让医生用些什么方法可以使自己父亲说话,但御医也是无能为力。
    “殿下,陛下伤势太重。不仅仅是因为从马上摔下的内伤与骨折。恐怕,还有精神上的。”御医似乎也很难解释。单单是肉体上的伤害,总是有办法医治,但精神上的痛苦,外人又怎有办法明白呢。
    因为御医的无能使得雷亚诺更烦躁,挥手即刻将人轰走,独留下父子两人。
    他紧握着费亚德的手,心中的痛苦不比费亚德此时更深。
    “父亲,虽然我知道你很想念母亲,但我不希望你现在就去找她。我还是想你留下,和我在一起。”他用力拽着的劲很大。不知道被捏疼的痛感是否可以让费亚德从病痛中清醒过来。如果可以,他愿意做个不孝子。
    幸运的是,他并没用太大力,费亚德已经将半开的眼睑重新整个挣扎开来。并且,口中艰难地发出微弱说话声。雷亚诺靠近过去,父子俩从未这般亲密融洽过。
    “你爱他。”
    尤为清晰的吐字,没有因为声音的微弱而模糊。
    “你真的爱他。”
    仿佛为了让雷亚诺不漏听他的话,费亚德再一次重复。甚至,充满病痛的脸上还带有一丝不易察觉地笑。是无奈,也是放弃。
    “谁?”雷亚诺以为这些都是自己的错觉。
    “赛迪尔。”说完,费亚德又合上眼,好像已经用尽所有的气力。但缓了缓神,他又闭着眼说道,“到现在你还是不愿相信……他早就把……把种子埋在……埋进你的心里。”
    “不是的,绝对不是。”
    雷亚诺猛烈摇晃自己的头,柔软的发混乱成一团。
    “没什么可否认的。孩子……爱,原本没什么可耻的。”
    突然,费亚德的口齿与眼神都清明许多。
    “但是,你要明白,那个爱值不值得你去……”
    这一次,费亚德没有再在雷亚诺面前提起“妖魔”这个词。恐怕这也算作是最后的仁慈,宽恕了那人,也饶过自己。
    父子两人紧抓的双手被费亚德捏得更为紧实。
    “父亲,只要你好起来,其他什么我都不在乎。那个……那个人也同样。他可以为了金斯特公爵伤害你,我同样不会原谅他。”
    “放过他吧,也放过你自己。”
    终于,费亚德还是露出最后的笑容。他依旧是那个宠爱自己孩子的慈父。
    但这样的劝说对雷亚诺来说太难接受。看着释怀的费亚德,雷亚诺只会越加坚定。
    那个已经逃跑的人,敢于伤害自己的王,却不敢留下承认自己的罪。在雷亚诺看来就足够定下那个人“背叛”的罪过。
    出于自己职责,与对储君盛怒之下的急命,两位使者骑马在宽阔的大道疾奔至各种高低不一与碎石子的小径,再由潮湿泥泞的土路逐渐踏上修建平整的大道。最后,终于在一处平坦、路边开着细碎不知明小花的道路旁,见到那辆拥有大家族纹章的黑色镶金马车缓缓而行。
    当使者驱马驶近一些,马车旁跟随的马匹以及上面的骑者便注意到靠近过来的陌生人。
    当然,那两名使者对于莫迪家的人来说或许陌生,但对他们来说,跟随马车的其中两匹骏马上的人都是太过出名的人物。
    “停下!停下!”
    两声过于急促与命令的口吻使得护在马车旁的人回头警觉。马车内传出一声细柔的女子声音来问。马车旁一位颇为俊朗又气质不俗的男子,靠近车窗轻声安慰道:“看着样子,应该是宫中来的侍卫。”
    “哼,难道陛下还不愿放过我们吗?”女子的冷哼立刻被另外一低沉微弱的声音安抚下。
    “妮莎,不用太过担心。”
    “父亲说的是。”赞同此话后,那名俊朗男子还是没有放松警惕,随身而带的佩剑被他的手掌抚过,驾马上前与两名使者交涉。
    “是卡斯德大人吗?”
    使者中的一人立刻认出上前来的骑马人,另一人也没放松观望。即刻在马车的另一侧,看见另一位没有言语,也未上前来的男子。不过,那人较于女子的容颜,与一头秀丽柔美的过腰长发,太容易让人误以为是位善骑的女子。但那人锐利警惕的眼神疾望过来,两名使者再无可能错认人。
    “正是在下。”卡斯德的回答立刻打断那两人的目光,“两位是宫内派来的吗?”
    “大人,恕我们鲁莽。”两名使者面对卡斯德时,他曾经的盛名让两人不由得心虚,“但我们也是出于职责所在。因为我们奉命想要请赛迪尔大人回去。”
    “赛迪尔?”卡斯德回头望了眼马车一侧,疑问,“你们奉谁的命?”
    “是殿下的意思。”
    “为何原因?”
    “这个……”
    两名使者皆不敢说出真相。毕竟,在这两人看来,哪怕雷亚诺派出他随身所有侍卫怕也是难以抵抗对方的反抗吧。更何况,雷亚诺身边还有不少原本就是赛迪尔曾经带过的手下。
    “他早已向陛下请辞,不再担任宫中之职。没理由再回去。请你们回去告诉殿下,他已经成年且将成婚,早该断奶了。别再纠缠以前那些虚无缥缈的感情。”卡斯德毫不避讳之言让两名使者颇为尴尬。毕竟,宫中当值的无人不知那件白狐裘事件。
    “但是,大人。殿下并非是为个人原因。”
    “那是为了什么?”
    对方过于尖锐的态度与眼神让使者为难,苦恼该如何执行雷亚诺的命令。即便隐瞒不成,难道要他们硬来不成?那终究是无法完成的任务啊。
    两人左右为难之际,身旁由远及近传来缓慢又富有节奏的马蹄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卡斯德。”一直在观望的赛迪尔终究上前来。他口中疑问,眼中却是已经了解大半。“是殿下让你们来找我吗?”
    “正是。希望赛迪尔大人能明白我们的苦衷。随我们回去。”
    “是殿下的任性让两位为难了。”赛迪尔淡雅的笑容,亲和温柔的嗓音,皆使得两名使者深深怀疑那名袭击费亚德的凶手真的会是此人所为吗。“但是,毕竟我已经离开王廷。现在只是普通平民身份,你们无需称呼我大人。”
    两人以为赛迪尔的和善是可能突破的唯一可能,没想他的后话又重重关上所有可能。
    “当然,如果我只是作为一介平民,那宫中谁人都可以命令我。”他的温柔不代表可以容忍一切的无礼要求。
    “谁说你是一介平民!”他身旁的卡斯德不满道,“陛下的军令,由我带领大军协助卡达洛曼,虽然我很不愿意,但我们回到莫迪郡,即刻就要整顿队伍出发。”他转而向使者解释道,“小王子怕是无法阻挠陛下对我的任命,还有我也十分需要赛迪尔的协助。”他又回头,既是征求赛迪尔的意见,又不容他拒绝道,“你来当我的军需官吧。你最近的身体还未完全复原,先当个军需官再说。”
    说着,卡斯德笑得露出白牙,颇为得意。
    “回去告诉雷亚诺那个小鬼。即便陛下贬了我父亲的职,但我还在。赛迪尔也同样。”
    两名使者急不可耐,相视之下不得不说出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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