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针对此,那位最早与梁大老板就一直在电话中联系,直到来了这嵊泗县城开始第一场的正式拍摄才和他见面的青年也是十分自豪地与他介绍了自己的心路历程。
    “梁老板,您可能觉得咱们这帮搞艺术拍电影的小众,估计拍来拍去拍的都是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但说实话,这个故事,我打心眼里喜欢,因为这是一个寻人的故事,也是一个寻家的故事。”
    “……”
    “只有丢失过至亲的人方能懂得这种心情,人不在了,家也不在了,根丢了,这就是高楼大厦一刻之间倾倒,能摧毁人心底最坚强意志的人间悲剧。”
    “……”
    “这种人间的悲剧,仿佛太过寻常,寻常到它甚至作为一个剧本的内容都有些单薄,可正因为它是如此的寻常,在这人世间每时每刻都好像在发生,它的力量才会勾起人最心底的痛楚。”
    “……”
    “这就是电影艺术,这就是戏剧创作,镜头里演员演绎这场的悲剧竟就是咱们自己的人生,这可太惨了,而且惨的还不是主人公,就是咱们自己这一个个还苦苦挣扎或者的大活人啊。”
    这位年轻却远道而来的导演坐在县城的矮墙下,攥着手里一页页亲笔书写的剧本望着远处的天空如是说着。
    梁生过程中也没插嘴,但从一个生意人角度而言,他却也觉得这口才思想和深度意外还挺不错的导演是个极为有才华的人。
    他甚至能从这个剧本中看出点自己的人生轨迹来,关于寻亲,关于寻人,关于那个他心里许久不见,还挺惦记的存在,这一切都是很清晰深刻的。
    “说的不错,人不在了,根也没了,家是永远的。”
    所以没忍住,梁生最后也笑着来了这么一句。
    而拍摄那倒数第三场场戏的时候,扮演老人肇庆女儿成年之后的那名青年女演员在现场几次情绪失控到蹲地大哭。
    在剧本中,此时她已经与自己的父亲快有将近二十年没有见过面。
    她早已结了婚,生了孩子,是个日子过得不算苦也不算幸福的寻常小女人,柴米油盐的世俗生活融入她的日常之中,她不再是那个天真的小女孩,不可能说抛下家庭随着父亲回去。
    ——因此这一场寻亲,到底是没有结果的寻亲。
    这也就正应了导演最开始的那句话,没有结果是咱们每个人的人生里最寻常的事,却也是最悲惨的事,因为人在命运前只能妥协,与命妥协,这就是贯穿每个人生命里的悲剧。
    而当片场唯一的一台长焦摄像机对准着女演员淳朴粗糙,震撼而浑浊的眼睛,从各个角度将这对至亲父女跨越山河的重逢拍摄于这一卷卷关于电影胶片之中。
    也不知道怎么的,围在片场外的几个本地找过来客串女演员孩子的娃娃也跟着哭了,他们像是真的目睹了自己剧中‘母亲’的哀伤和痛苦,一同融入了其中,情不自禁地大哭了起来。
    最后这真实发生的一幕,也就一起被拍进了正片之中。
    电影的最后一幕,就拍摄于舟山本地人都熟悉的一处礁石岸边的落日。
    那是一个即便撇去在场其他多余的场景,人物,也依旧美的有点过分了的长镜头。
    在这个静止的,总时长一分二十秒的长镜头里。
    跨越了二十年人生经纬度的愚公肇庆寻回了妻子,女儿,虽然妻子早已过世,女儿也已经有了自己的人生,但旁人眼中曾经于他不可撼动的海最终还是被他给跨过去了。
    影片的最后一个定格,夕阳照在老人的面孔上。
    他举起手,高过头顶。
    海的交界处被他年轻时强大的手掌托举起,他仿佛成了这天与地之间最高大的一尊巨人,将万物生灵的柔情都融于了那一刻。
    他是人间的夸父,因为他比大多数世俗世界里的凡人要来的坚持,他从不服命。
    如同神话里的结局一般,强大,悲剧,而充满浪漫的诗性。
    这时,那首贯穿了全片的《匆匆》与已经年老了的肇庆的内心独白又一次在众人的耳边响起了。
    【“我要跨过这山,移开这海。”】
    【“我今晚做梦了,梦里总觉得我的娃娃就在那边等着我,等着爸爸去拉起他的手。”】
    【“这是我的终生遗憾。”】
    【中国人信仰的是世俗的生活,这是这个民族骨子里最坚韧的力量。】
    【正如宝岛著名的民谣歌手,年迈的胡德夫先生那首《匆匆》中所唱,“初看春花红,转眼已成冬,匆匆,匆匆,一年容易又到冬,韶光逝去无影踪。”】
    全片到这里就结束了。
    这部电影,梁生最后只投了一百四十万的极小成本就让这位挺有才气的年轻导演在舟山周边拍了个底朝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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