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翊清微微皱眉:“大人是不能说还是没查到?”
    即墨允:“我查到一半就被今上派出去了,这边的事只能暂停。不过殿下也不用太过担心,在这京城中还没有我查不到的事情,只是时间问题而已。而且你如今在京城,我必定能保证你的安全。”
    “我不担心,既然这水已经不清澈了,不妨再搅浑一些。”夏翊清嘴角带笑,“不管是谁,我也得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即墨允:“殿下心中有数就好,若我查到了什么一定会告诉殿下的。”
    夏翊清转了话题:“大人想说一说西楚的事情吗?”
    即墨允回答道:“西楚如今跟我朝差不多,大皇子元遥和三皇子元进都是储位的有力争夺者,双方掐得如火如荼。”
    “我是说你的伤。”夏翊清指了指即墨允的手臂。
    即墨允:“元遥和元进都把我的探子当成了对方的人,我接到消息前去支援的时候跟元进的手下对了一掌。”
    “就这么简单?”夏翊清盯着即墨允。
    即墨允直视了夏翊清片刻,然后认输道:“我是去灭口的。只有死人能保守秘密,我必须赶去把人杀了。我杀了那个暗探之后,故意跟元进的手下对掌弄伤自己,然后在元遥府中找一个人弄了跟我一样的伤。”
    夏翊清追问:“大人是偷偷出去的吧?如果是父皇派大人去的,何必日夜兼程。”
    即墨允点头:“我奉命去柳州查一些事情,然后接到消息说西楚出了事,所以偷偷改道去了西楚。”
    “事情可处理好了?”夏翊清问。
    即墨允道:“下午已经进宫复命了。”
    “那便好。”夏翊清点头道。
    “殿下只想知道这些了吗?”即墨允问。
    “我好不容易从信州死里逃生回来,大人你且让我歇几天吧。”夏翊清笑道,“西楚的人盯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随他们去吧。”
    即墨允:“殿下既然心中自有盘算,我就不多话了,早点休息吧。”
    夏翊清点头:“大人慢走。”
    正月初一,皇上携皇后及诸皇子祭祖。典仪结束之后,因宏王腿伤未愈,其他皇子年龄尚小,夏祯便让他们先回宫中了,自己则带着皇后和寭王在皇陵外慢步。
    皇后:“陛下今天怎么想着带翊儿来了?”
    夏祯:“原本是想让卓儿同来的,但他腿还没好,所以就先带翊儿来看看。”
    皇后:“都这么多年了,陛下还放不下吗?”
    夏祯微微摇头:“朕想让他看看朕的这些孩子们。”
    夏翊清跟在一旁安静地听着,并没有出声。说话间三人已经走到了一个墓碑之前,夏祯轻声地说:“言清,我来看你了。”
    一瞬间记忆回溯,夏翊清想到了那年夹在书中的那个字条,他抬起头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字,心中突然通透了。
    夏祯对着墓碑自顾自地说:“二十年了,你若转世投胎,此时也该是个翩翩少年了,不知道你还会不会记得我?罢了,还是别记得我了,就做个普通人好了。”
    皇后上前说道:“陛下,他从不信轮回之说,何苦现在说这些话呢。”
    “也对,他要是听见我这话,又该说我什么……神神叨叨的了。”夏祯摇了摇头,“二十年没听到他说话了,真是想他。”
    皇后的眼中闪过一丝遗憾,轻声说道:“陛下之前总嫌他吵闹。”
    夏祯语气中难掩失落:“可除了他,没有人再敢那般跟我说话了。”
    夏祯沉默片刻,回头招呼夏翊清:“翊儿,去拜一拜他,这是仲渊的功臣,当年是他扶着朕坐稳皇位的。”
    夏翊清上前对着墓碑行礼,之后又规矩地站到了夏祯的身后。
    “他去世那年衍儿出生,朕一时感怀,才给衍儿起名衍清。”夏祯回忆道,“当年朕告诉过衍儿,希望他能衍承这清明盛世,也能承继当年朕和言清的畅想,只可惜……”
    “好了陛下。”皇后劝道,“别想太多了。”
    “言清,我今天带翊儿来看你,下次有机会再带卓儿来看你。”
    夏祯走上前去亲自拂去了墓碑上的雪,片刻兀自地笑了起来,“你明明比我小,却总没大没小地拍着我的头叫我小孩儿,我一直也想这么拍你,可你每次都躲得飞快。现在啊……我只能给你擦一擦墓碑上的雪,就当作是拍拍你的头吧。我的孩子都这般大了,你若还在,或许该拍着他们的头叫他们小孩儿了吧。”
    听到这里,夏翊清几乎可以肯定许季亭就是言清了,之前那些怎么都想不通的问题一下子就豁然明朗。他也理解了许琛这些年来的隐瞒,那些漏洞百出的谎话和顾左右而言他的尴尬,都是因为这个曾经和自己父皇并肩的言清。
    许箐,言清。姓名各取一半。
    难怪这些年许公爷对自己的亲弟都以字相称,难怪许季亭低调得仿佛不存在,难怪在有人误以为晟王的挚友姓季的时候没有人去纠正。他们在刻意淡化许季亭和言清之间那一点字面上的联系。
    皇后并不知道夏翊清心里在想什么,她看到夏翊清有些走神,低声问道:“翊儿,是不是不舒服?”
    夏翊清回过神来,连忙说:“回母后,儿臣无碍。能陪着父皇母后同行是儿臣的福气。”
    夏祯转过身来拍了拍夏翊清的肩膀:“翊儿还是这般恭谨,走吧,你身子弱,别冻坏了。”
    正月初十,归雁楼。
    许琛和夏翊清二人被小厮引入一个临时隔开的小隔间,隔间内只有一张方桌和两把椅子,四面都是隔光的帘子,只有面对楼下的一侧是纱帘,这样既能保证私密又不妨碍视线。今日归雁楼的二层全部都是这样一个一个的小隔间,都用帘子分隔,有人进入之后可将帘幕垂下,适合那些身份贵重之人。
    “知白,你不会跟这归雁楼也有关系吧?”夏翊清低声问,“你是怎么抢到位置的?我听说这隔间早就订满了。”
    “你猜!”许琛笑着看向夏翊清。
    夏翊清撇了撇嘴:“不说就不说吧,早晚我会知道的。”
    许琛攥住夏翊清的手,柔声说道:“说好了啊,我们今天只是来看看,别乱花钱,我小叔和晟王都说了不要手稿。”
    夏翊清笑着说:“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这刚晋了位,自然万事都要低调。”
    此时帘外面有人想要进来,被归平和平留拦住。
    那人说道:“在下靳逢佑,想拜见一下公子。”
    许琛看向夏翊清,夏翊清摇了摇头。许琛起身,将帘子掀开闪身出去。靳逢佑见到许琛出来立刻行礼:“见过平宁侯。”
    许琛也拱手道:“原来是文庄公世子,失礼了。”
    靳逢佑:“侯爷客气,我不过是个闲散人,并无品阶,侯爷不必如此。”
    许琛:“世子哪里的话,您是公府世子,将来是要袭爵的。”
    靳逢佑笑道:“不知我可否有幸得见一下侯爷的贵客?”
    许琛恭敬地说:“原本我是不该拒绝世子的,只是贵人身体不适,怕过了病气给世子。”
    靳逢佑:“我听父亲说贵人一向体弱,今日这归雁楼来往人群众多,还请贵人一定保重身体,别再染了别的病气才是。”
    许琛:“那是自然,还要多谢世子和公爷的关心。”
    此时有人走到二人身边站定:“怎么诸位都站着说话呢?”
    靳逢佑侧头看去,来人是一个二十余岁青年人,看举止像是个贵家公子。那人很随意地一拱手道:“平宁侯安。”
    许琛知道此人是谁,但他装作不知,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归平,这位是……?”
    归平恰到好处地回答道:“回少爷,这位是江南路秦大人家的公子。”
    “秦大人?”许琛故意停顿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噢,原来是秦淮樟的儿子啊!都说秦家家风严明,礼数周全,果然名不虚传。”
    靳逢佑听言以袖掩面,似有笑意。
    那人脸上有些挂不住,于是躬身行礼道:“在下秦高濂,见过平宁侯,见过文庄公世子。”
    “秦公子刚才不是行过礼了吗?”许琛连忙摆手,“还请秦公子见谅,我这个人不太擅长记人容貌,经常错认。”
    秦高濂尴尬地笑了笑,转而问靳逢佑:“世子也是来见贵人的吗?”
    “贵人身体不适,刚才侯爷已经替贵人辞了在下,在下就不叨扰了。”靳逢佑说完一拱手,转身离开了。
    秦高濂却并没有离开,对许琛说:“不知在下可有幸见一见贵人呢?”
    许琛依旧客气地说:“秦公子刚才没听到吗?贵人身体不适,所以谁都不见。怎的秦公子以为贵人连世子都推了,反而会见你吗?”
    秦高濂之前并未和许琛打过交道,只是听自己父亲偶尔提起,再加上京中都说许琛十分低调和善,他便以为许琛是很好拿捏之人。他念及刚才被许琛驳了面子,想扳回一城,于是说道:“贵人推掉一切拜帖,只单单接受了平宁侯您的邀请,想来是交情颇深啊。”
    许琛笑了笑,看向秦高濂:“我与贵人昔年同窗,如今又共历生死,自然交情匪浅,怎的你不知道吗?”
    秦高濂低声说道:“不知若今上知道您和贵人这般交往,是否会开心啊?”
    许琛不卑不亢地说:“前些时日进宫复命,今上曾让我陪同贵人一起从勤政殿走去贵人昔日在宫中的住所。今上还说,我若回了公府,必定被长公主关在家中不让出门,所以让我和贵人借机多说几句话。”
    许琛紧接着又故作懊恼道:“实在不好意思,我忘记了,按照令尊的品级,也就偶尔进一趟勤政殿罢了,后宫如何他可没办法知道。”
    秦高濂脸色有些难看。
    许琛稍稍靠近了秦高濂一些,压低了声音说道:“秦公子,今日归雁楼这小小帘幕可隔不住我们的谈话,刚才你那番话贵人都听到了,若是贵人进宫去说些什么,令尊头上的这乌纱帽大概是戴不久了吧?”
    秦高濂脸上彻底挂不住了,对许琛拱手一拜,然后仓皇转身。许琛走回隔间之内,夏翊清笑着说:“你吓唬他干什么?”
    “看他烦。”许琛坐下喝了口茶,“他跟他爹还真是完全不一样。”
    “我倒觉得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坏。”夏翊清也端起了茶杯,“以前你可没这么言辞犀利,今天这是怎么了?”
    许琛轻哼了一下,说:“还不许我摆摆架子吗?别人也就罢了,他又是凭什么看不起我?凭他爹是三品官吗?我父亲还是三等公呢,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生气了?”夏翊清轻轻拉起许琛的手,放在唇边亲吻了一下,“为了这种人可不值当。”
    许琛摇摇头:“我没那么大气性,就是觉得我之前大概是太好说话了,连这种人都敢骑到我头上来了。”
    夏翊清笑道:“我的侯爷终于意识到这一点了吗?不容易啊!”
    “又拿我打趣!”许琛收回手,“好歹在外面呢,注意点影响。”
    “反正又没人看得见。”话虽如此,夏翊清还是放开了许琛的手。
    此时一楼响起清脆的铃声,拍卖正式开始。
    “今日子丁先生词作,《清平乐》一首。”台上说话的是归雁楼的头牌苏念儿,“今日这首词,由念儿为大家演奏,请各位鉴赏。”
    苏念儿说完之后走到琴前坐下。
    “东方欲晓,莫道君行早。踏遍青山人未老……”苏念儿声音婉转动听,恍若仙音,众人听得如痴如醉,可夏翊清却在听到第一句时就站了起来。
    许琛见状连忙问道:“你怎么了?”
    夏翊清转头看向许琛:“这……这是子丁先生做的?”
    许琛:“肯定是啊,怎么了?”
    夏翊清却笑着摇摇头:“我以为我已经全猜到了,没想到还有……”
    “啊?”许琛看着夏翊清,“你说什么呢?”
    此时一侧的帘幕被拉开,苏惜儿走到二人面前行礼:“二位,东家有请。”
    许琛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夏翊清说道:“烦请姑娘带路。”
    许琛也不好再说什么,跟着一同去了。二人跟着苏惜儿一路从帘幕之中穿行而过,原来在苏惜儿所坐的这一侧竟有好几个空的隔间,他们一路走过四个隔间之后,直接进入了一个房间之中。
    许季亭正等在房间里面。
    “小叔?”许琛疑惑道,“小叔你现在不是应该……?”
    “寭王。”许季亭朝夏翊清微微点头。
    夏翊清苦笑道:“许公子到底有多少个身份?”
    许季亭示意二人落座,苏惜儿已经将房间门关好,外面的声音全部被隔绝掉了。
    “放心,完全隔音。”许季亭将茶杯推到夏翊清面前,“寭王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夏翊清看向许季亭:“我是该叫您许公子,还是子丁先生?或者是成老板?又或者是……言清?”
    许琛吃惊地看着夏翊清:“你……?!”
    夏翊清:“好了知白,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
    许季亭笑了笑:“我今天叫你们来就是没想瞒着。就算今天不说,我想过几天寭王就会到晟王府去找我了。既然如此我还是自己送上门来吧。”
    许琛连忙摆手道:“我可什么都没说!”
    夏翊清说:“你别慌,确实不是你告诉我的。是今年祭祖的时候父皇带我去看了言清的墓碑。”
    许季亭:“二十年前言清就已经死了,被夏……被皇上杀死。我想寭王从知道我的毒之后,就有怀疑了吧。”
    夏翊清点头:“是,但我只是怀疑,没有证据。许公子对父皇称呼什么都无所谓,我不在意。”
    “你毕竟是他的孩子,我还是注意点吧。”许季亭笑着说,“言清反正已经死了,就不必说了。说说子丁先生吧,我当年逃脱之后本想卖些诗文挣点儿钱,我三哥三嫂的俸禄根本养不起府里的那些孤儿,更养不起他们在边境上救下来的那些百姓。于是我就把归雁楼盘下来作为子丁先生卖诗文的地方,渐渐就有了现在的名声。”
    “还有即墨允,当年是我帮他一起建立的赤霄院。他一直不相信我是真的病死了,你们也知道他的轻功很好,他在晟王府看到了我。我一直不知道他是怎么认出我来的,当然这个不重要了。”
    许季亭顿了顿继续说:“他知道我还活着,也知道了当年我是被皇上下毒,但我告诉他已经没事了,若不是这次突然在他那里毒发,他也并不会知道。他对皇上是有恨的,但是如今还得依旧替皇上办事,这些年他心里很苦。”
    夏翊清微微点头,他现在终于理解了这些年即墨允偶尔流露出的挣扎和颓然。
    “后来皇上让即墨允在城中做些暗桩,但即墨允脑子不好用,那些暗桩做得太简陋了,我就出手帮了他。”许季亭说。
    夏翊清笑道:“我还觉得大人已经很聪明了。”
    许季亭:“他好歹比殿下年长,经历多了自然做事看人会全面周到一些,但若说聪明,他真的比不过殿下。”
    “许公子谬赞了。”夏翊清说。
    许季亭喝了口茶继续说道:“我帮他做了一些暗桩,积攒了一些人脉关系,后来又以成羽的身份做起生意来。这些年一来二去也就有了如今的产业,不过成羽的产业都是干净的,只有很少的人知道我就是成羽,所以还希望殿下替我保密。”
    夏翊清:“那是自然。”
    “行了,”许季亭看着许琛和夏翊清,“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夏翊清:“今天这首词,许公子是故意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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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季亭的身世昭然若揭了~ p.s.昨天把前面第一卷的一些bug修了一下,还有那些没办法显示的字都改好了,手机端清除缓存之后再看就是新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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