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文辉了然,没等她说完就笑,“我才不跟你室友争。但你可要多吃点,好让我平衡些。”
    这当然是让倪芝打消愧疚心理的场面话,倪芝欣然点头。
    反倒是庞文辉劝她,这么晚了少吃些甜食。
    庞文辉上回同冯淼打了个招呼才走的,他想起来随口问她,“你跟室友关系不错?难得有这么和睦的,我以前合租时候,大家都是各自回房间便把门一关,和外面隔绝了。”
    倪芝知道他是找话题闲聊,却不好同他细说冯淼爱情受挫远走北京,只说她们是高中同学兼好友,碰巧都在北京发展,不似其他合租的人那般是纯粹室友关系。
    念旧情的姑娘总是能给人好感,庞文辉这回对倪芝的了解更深一筹,他顺便多介绍自己几句。
    庞文辉家里虽然开了公司,却没到那般阔绰地步,在北京只有两套房产。以前一套租出去,一套给他和他哥两人住。他哥刚谈恋爱时候不愿意父母知道,又想带对象一起住。庞文辉自觉腾地盘儿出去合租了好一段时间,这才有了一段合租的体验。
    倪芝没听他说过,他还有个哥哥,只安静听着并不好奇多问。
    送倪芝回到她楼下,不到十一点,庞文辉把握时间一向礼貌。
    倪芝解开安全带,同他道谢兼道别。
    庞文辉喊住她,“等会儿。”
    他从后座拎了个袋子,倪芝瞳孔一缩,又是烟.巷两个字,性冷淡风格的礼品袋。袋子里是她熟悉的盒子,庞文辉自然宽裕,买了一整个系列的口红。
    生离、悲欢、彳亍、怨憎、疾苦、朝暮、人间。
    有人说,差个死别,差个求不得放不下。没人猜测是不吉利怕太丧,因为这里不就是人生之苦吗,生离死别,悲欢无常,彷徨彳亍,怨憎难消,疾苦难逃,朝暮太短,人间不得飞升。
    烟.巷一向是做个性化标签的,性冷淡、丧文化都不怕销路不畅,为何偏偏缺了几个,有人说要么是设计师没经历过,要么是设计师不觉得死别苦,不觉得求不得放不下苦。这条评论被推到顶上。
    倪芝深吸了口气,“谢谢。”
    庞文辉怕她觉得窥探,解释一句,“你生日是你父母同我说的。至于这个,上次在你架子上看见,想着你可能会喜欢,你别说,我也有些小众的癖好。”
    倪芝把视线从礼品袋上挪开,笑得放松些,“我很喜欢。下回也给我个机会挖掘一下,免得只有你嘲笑我。”
    庞文辉轻笑,语气里透着一丝认真,“不用等下次。”
    对于这样暗示的信号,倪芝知道下面要发生什么,她还是含笑的,却目光中淌着一种倾听者的意思。
    “上次同你说,谁都有故事。”庞文辉正色,“其实我以前订过婚。”
    倪芝没露出什么诧异,继续听他说。
    “我哥,记得吗,为了处对象把我赶跑那个。说来好笑,他叫庞武辉,结果我父母说是名字取坏了,害得他从小体弱多病。所以啥都由着他,游山玩水,恋爱自由,把我当苦力管理公司。几年前算是有联姻的性质给我订了婚。”
    庞文辉看她一眼,语气沉重,“事情有些狗血,应该说是造化弄人吧。她这么年轻竟然得了绝症,三年前走的。”
    倪芝震惊,她其实更有种造化弄人之感。前有陈烟桥守了十年,后面相处不错的庞文辉竟然也是如此。这天下之大,非得让她摊上一往情深的恋人么。
    然而回过神来想,庞文辉身上看不见陈烟桥那种丧和故事感,只感觉他被生活磨得圆润浑浊了。如果说他是一片被磨平的青石,那么陈烟桥那种藏着的鲜血淋漓感,刀子的碎片留在体内没拔下来,你靠近他还要再被伤到。
    庞文辉怕她想岔了,“别误会,虽然这么说显得我有些冷血,但我对她,就是出于朋友的难过,和惋惜她这么年轻美丽的生命逝去。说实话,因为我哥不管事,我被压了双重责任,虽然我不反感,但年轻时候满脑子都被事业挤占。”
    他叹气,“其实她是个很好的姑娘,优雅大方,但一想到她和生意相关,我就提不起来爱意,只能尊重她,尽量对她好。从订婚到她生病,没相处多久。她走了以后,因为她家是常重要的商业合作伙伴,为了照顾她父母情绪,两方家里达成共识,我未婚妻走了的三年内我都不找对象。”
    倪芝松了口气。
    这会儿想起来评论,不无道理。对于有的人而言语,死别不是人生之苦。
    倪芝问他,“今年年初时候,是三年快到了?”
    毕竟对于他们这样父母介绍的关系,相处了大半年不急不缓实在是有些长。可能三年没到,是他对于两人关系止步不前的顾虑。
    “不是快,是已经。”庞文辉声音低下去,“她过年时候走的,对她父母打击特别大。”、
    倪芝想错他了,“抱歉。”
    庞文辉笑了笑,“抱歉什么?”
    倪芝摇头。
    两人对视一眼,都极默契极和煦地笑了,庞文辉在笑声中略显郑重地开口。
    “嫌我动作慢?是我的错,今天才来问倪姑娘,愿不愿意解救我这个大龄光棍?”
    他又补充一句,“我不克妻,真的,我妈请人给我算过。”
    男人啊只要他愿意,怎么都是能贫嘴的。
    庞文辉显然诚意十足,先交代了他的过去,才把选择权完全交到倪芝手上。比起来倪芝那些说不出来的,想永远烂在心底废墟的过去和意难平,太不公平。
    手里抱着烟管口红,或许庞文辉只是猜测,是倪芝曾经的恋人喜欢烟.巷。哪里能想到,就是她曾经的恋人设计的口红,他却作为礼物送给她。
    倪芝说不出口,更说不出口她何为要买一柜子烟.巷的,好似上新就买已经成了一种习惯,烟.巷自从经营起网上旗舰店,意外红了小众设计师烟桥,名字性感,任性神秘,从来没有跟官方微博互动过,意外地符合性冷淡风格。平均隔两三个月出一款新的,销量跟烟.巷其他顶流画手或设计师相比,竟然还不算差。
    庞文辉看出来她仍有顾虑,替她说了,“千万别这么快答应我,让我体会一把二十岁毛头小子的忐忑紧张好不好?想跟你慢节奏些,也是想着晚都晚了,更该相处久些才尊重。”
    “好,”倪芝下了台阶,“我能问个问题吗?为什么是我?以你的条件……”
    她没说完,庞文辉就摇头,“你不知道自己多好吧?”
    他慢慢说,“我觉得是命吧。那以后,便不希望娶的妻子再有任何商业关联。但我管自家公司,平时接触到的,不是下属,就是生意合作伙伴。到了这个年纪,看开许多,我父母说替我问问,我就答应了。”
    “我们家做激光测距仪的,我一直读的工科,对工科学校出身的姑娘颇有好感。正好我们一个研发项目和滨大实验室也有联系,觉得挺巧。看你一姑娘,兰州哈尔滨,都爱往这样地方跑,应该挺有想法,还都是一个地方人。”
    “同意相亲,跟我愿意相亲是两码事。听了许多人说,相亲都是骑驴找马,或者有了对象应付爸妈,我没报多大希望。”庞文辉笑了笑,“可看见你,我就知道了,我不需要再找了。”
    倪芝同他对视,“为什么?”
    “因为啊,你的眼睛里没人,不想寻觅。”
    倪芝辩解,“我就是觉得,一个人挺好。”
    庞文辉点头,“以后就有了。”
    倪芝接他的话,“我还没答应呢?”
    庞文辉闻言开了车门锁,还是玩笑语气,“那你赶紧回去考虑考虑。”
    后半句沉稳多了,“不早了,我不送你上去,到家跟我说一声。”
    “好,”倪芝晃了晃口红盒子,“谢了,我很喜欢。”
    倪芝到家就被冯淼按着,殷勤地把她包扯下来,啪把灯一关,“娘娘生日快乐。”
    拉着她往餐桌走,黑暗中,蛋糕上的烛火终于有了用武之地,火苗像有生命一般跳动着。
    倪芝哭笑不得,“你先让我发个信息。”
    “哟,”冯淼的大眼睛转了转,“嘿上次你生病时候那个?”
    “是是是,告诉他一声到家了。”
    冯淼在她许愿时候还在调侃她,“赶紧多许几个愿,比如今年能嫁出去,我看这人就不错。”
    倪芝吹灭蜡烛,“许了,祝冯淼同学能顺利嫁出去。”
    “真的?”
    “假的,说出来就不灵了。”
    “切,我肯定比你先嫁出去。”冯淼满不在意地拨拨头发,垂到桌面像光泽上好的海藻,“呐,你的礼物。知道你肯定买了,但我给你加持一下。”
    冯淼递过来的,同样是熟悉的口红包装,倪芝接过来,她又缩回去,“你猜我买的哪支?猜对才给你。”
    倪芝笑她,“你不知道这一系列,包装各不相同么?”
    她怎么会猜不出来,冯淼撇嘴,“没意思,lt人间gt送你的,希望倪芝同学,及时行乐。”
    等倪芝回了自己房间,照例把柜子上摆放整齐的物品,一一掸了灰,擦了底座。才把四份烟管口红,摆上去。两个礼盒都是整个系列,她自己买的,和庞文辉送的。
    冯淼送她人间,陈唯熙赠她彳亍。
    可惜她好像已经不彳亍了,亦体会不到人间疾苦和行乐。
    倪芝打量了半晌,苦笑一番。
    原来她这些刻在骨子里的念想,这么轻易被所有人看穿了。
    倒不是心有不甘,是她忘不掉这个人。
    对着镜子,终于旋开人间,抹在唇上,饱满欲滴。
    唇是满的,心是空的,人间是百无颜色的。
    她好像终于想明白,这么久了坚持买他设计的东西,就为了知道是他好不好。有时候评论里有专业人士说,他雕工绵软无力,知道他手腕还是老样子。看发货地在成都,就想着他是不是荒唐够了回家了,终于能尽孝了,却不知道他究竟在何处。
    无论如何,只要他安好就好。
    第84章
    作者有话要说:  我天!我蠢哭了,之前把发表点成了存稿箱==
    麻烦姑娘们重看吧。
    陈烟桥从成都回来的第一件事, 便是习惯性地去合景花园的南门岗亭附近站了一会儿。
    倪芝的房间还是那样,窗帘紧闭, 漆黑无人。像他心底的空洞, 深不见底,扔个石子下去连声响都听不见, 只有无尽的孤独和思念在蔓延。
    落叶簌簌地落,老大爷拿长扫帚一路扫过去,看有人站路中间, 破铜锣嗓吆喝一声,“年轻人别杵着,让一让。”
    陈烟桥被呲出来的扫帚条挥开,往小区栅栏上靠,锈迹斑驳, 他贴着蹭了裤管也不在意。
    倒是老大爷回头多瞅了他一眼, 浑浊的老眼陡然瞪大了些, “哟,是你啊。你好久没来了,我还以为你不来了。”
    陈烟桥点头, “前段时间有点事儿,您老最近身体还好吗?”
    他一边说着, 从口袋里翻出一包敝旧的烟盒, 递了一支过去。
    老大爷把扫帚往旁边树前一甩,啪地立树干上了,他嘿嘿地凑过来拿烟点火, “好,好着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活似赛神仙,黄牙露出来。烟味混杂着他身上的汗味儿,陈烟桥跟闻不到似的,他就喜欢这年轻人的朴素劲儿。
    “就是这个味儿,唉,还不是我家老婆子不让我抽烟,说什么迟早要肺痨。你听听,啥年代了还肺痨,这女人就是见识短。”
    老大爷虽然是这样骂咧的,眼角笑出来的褶子和纹路,却是另外一重意思,他乐意被老婆子管着。
    陈烟桥自己点了一根,“有人管着多好。”
    就像他的烟盒,用了许久,还是倪芝当初给他买的那包。颜色早不复两年前的红,褪色得厉害,透明胶粘过,拿得时候小心翼翼。每次新买了烟,拆了包装再一根根塞进去。
    每次烟瘾犯了,看看这个旧的烟盒,似乎带着倪芝指尖的温度。好提醒自己,一包烟要按倪芝说的抽个几天,假装她还在管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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