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芝接了,陈烟桥听她安静而平缓呼吸声,倦意慢慢涌上来,在摇椅上闭上眼睛。
    倪芝等着他说话,半天了不过是和以前一样的一句,带着疲惫感的,“丫头。”
    她皱眉,“你喝醉了?”
    “没有,”陈烟桥坐直起来,夜风微凉,他咳了一声,“我还要些日子才能回去。”
    没听见倪芝的回答,陈烟桥疑惑,“丫头?”
    “我认为我们已经分手了,”倪芝说得格外平静,“不是以前那样,我们有矛盾便晾一段时间,我再回来,再听你说些以前没有交代的事情。”
    “你好好处理事情吧,就这样。”
    “以前是我的错,”陈烟桥再低声下气便不似他了,他果然又隐隐急躁起来,“到底是什么事,我回来解决,你也让我先知道。”
    倪芝索性说个明白,“不需要解决了。就是何沚的事情,我问过你,你说你们没事。她告诉我你们睡过,说你有一次喝醉了把她当成余婉湄。”
    陈烟桥手里的烟盒,被他捏变了形,声音哑然,“她说的是什么时候?”
    倪芝乐了,“我不想听你回忆性.史,我听得够多了,你放过我吧,以后别联系了。”
    “你他妈敢,”陈烟桥喝住她,他语气又软下来,“你等我回来,我不记得这回事了,我回来问清楚何沚。”
    倪芝冷言,“那你现在告诉我,你们没有。”
    没听到陈烟桥答复,饶是倪芝早有心理准备,仍然似把心扔进高速旋转的电风扇里绞,裂得粉碎。
    她叹气,“就这样吧。”
    倪芝这回拿起来新买的手机卡,苦笑着换上。总算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换,懒得和忘记,不过是她不甘心罢了。
    就似隔着蚊帐去敲外面,总是不真切,真正揭开了,被咬得一身痕迹。
    现在她便如愿以偿。
    上铺悠悠一声,博士师姐付芸念问她,“对象?”
    倪芝戳手机卡的针,戳到自己手指里,因为钝没有见血,只是凹陷了,钝钝地木然地疼。
    “加个前吧。”
    第78章 长白山
    每个南方城市都是座不夜城, 尤其是深圳这样的地方。
    夜半三更昏亮的天际,闷热躁动, 蚊虫起舞。除了这些, 露台一样的阳台,生锈的栏杆, 探头即可眩晕的高楼,楼下隐隐的大排档声音,都是南方特有的。
    旁边放半杯凉白开, 一根烟能抽到地老天荒。
    “你看起来很有故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倪芝活成了另外一个陈烟桥,人人看她不是眼神探究便是言语感慨。
    倪芝手微颤着,刚倚着栏杆点燃了一支烟,便听见后面有脚步声。
    她没动弹, 她习惯了这样半夜两人各在阳台一隅抽烟互不打扰的日子。
    李副院长的学生里有个师弟, 于斯柏, 常敲代码敲到半夜,熬不住了便抽烟解乏。倪芝冷漠,于斯柏识趣, 除了第一回 碰见打过一个不冷不热的招呼,这些日子两人在阳台碰上了都互不做声响。一贯是等于斯柏抽完烟走, 倪芝当他不存在。
    今晚于斯柏走时候, 倪芝叫住他,“你的长白山,哪儿买的?”
    深圳这边她找不着长白山, 倪芝让钱媛给她寄,钱媛问东问西,寄过一回倪芝便不想再麻烦她了。
    于斯柏疑心听错了,缓了几秒,便答得简洁痛快。
    他想起来那第一天阳台上碰见她,大约是两三个月前了。于斯柏一贯日夜颠倒作息,白天时候将烟盒随手哪个角落,找不见踪影,光去阳台上透口气。阳台上已经站了个人,新来几个月都沉默不语的倪芝,对于倪芝换导师沸沸扬扬的传言,他们多少有所耳闻,但她实在闷,没人去自讨没趣。
    于斯柏象征性打了个招呼,她点头。
    果然他再搭话,倪芝的眼神已经透着厌恶了。于斯柏犹豫再三,无奈地指了指她搁栏杆上的烟盒,“你是不是拿了我的烟?”
    倪芝一言不发地扔回给他,第二天买了包烟放在客厅里于斯柏原本放烟盒的地方,只不过她买不着长白山。
    此事过去许久,倪芝和所有人又井水不犯河水,相安无事。
    直到今晚,倪芝主动问话。
    于斯柏以为她有聊天意愿,“你看起来……”
    倪芝替他说了下半句堵他,“挺冷漠。”
    那头儿于斯柏打火机点燃又一支,他摇头,“挺有故事的。”
    又是这句话,倪芝听得耳朵起茧。
    “别误会,”于斯柏友善地笑了笑,“学社会学的,观察人是第一要义。”
    都这么久了,倪芝知道此人识趣。
    “说说看。”
    于斯柏说,“你最近才开始抽烟,以前没碰见过你。看你姿势不是新手,是碰见了什么事情,重新开始抽烟了吧?”
    倪芝肯定他,“嗯。”
    于斯柏继续说,“你不熬夜,你们房间的灯准时熄灭,但你每天都夜半出来在阳台上呆个把小时。我猜你不是失眠,你是中途醒了。困扰你的事情带有一定恐惧感,会把你从睡梦中唤醒。”
    这回倪芝不说话了,于斯柏掂量一下她态度,憋不住,“你这杯水,不是用来喝的吧?每天半夜你起来第一件事,就是去厨房装一杯水,可它来时候什么样,走时候还是什么样。”
    于斯柏说的没错。
    倪芝这个毛病,是几个月前染上的。倪母的电话,从一天一个,小心翼翼地问倪芝在深圳平安顺利否,变成两天一个,后来一周一个。
    不知不觉已经半年过去了。
    刚分手时候长吁口气,直到又至512汶川公祭日过后,倪芝便开始夜夜噩梦。他们实习那栋写字楼里,一整栋都是高新技术开发公司。倪芝跟着博士师姐付芸念去其他楼层办事,那家工作室说做了个地震的vr,请她们试试效果。
    倪芝当晚就陷入了地震的梦境,是大楼崩塌,她顷刻陷入瓦砾废墟中。陈烟桥在远处看着来不及了,等他扑跪在她身旁时候,只拉住她鲜血淋漓的手,满脸痛不欲生。
    醒来倪芝晃上铺博士师姐的床,说地震了。
    付芸念翻个身,迷迷糊糊看她一眼,“做噩梦了吧?”
    倪芝扶着墙,仍然有种天旋地转感,让她分不清楚现实和梦境。她福至心灵去倒了杯水,透明的玻璃杯里就半杯水,气泡停下来,她还是眩晕。
    看见客厅有包烟,随手就拿了,救命稻草似地边咳边抽。
    等平复下来,倪芝想起来梦境中陈烟桥的神情,竟然有种报复性地快感。是不是只有她罹难了,才能看见陈烟桥这样的深情、悔恨、肝肠寸断,才能刻骨铭心到和他过去相提并论。半年了,除了之前打了个不痛不痒的电话说等他回来,这人从她生活里彻底消失了。
    没想到这样的执念竟然上了瘾,每天半夜就算不是地震的噩梦,也是莫名的心梗感。
    被于斯柏一语道破,倪芝不自觉地把放栏杆平台上的玻璃杯拿起来,这个习惯她从陈烟桥那儿继承来,原来这般可笑。
    于斯柏意犹未尽,他剖析完了,“所以,你遇到什么事,到底为什么换导师?”
    倪芝想了想,“你是哈尔滨人吧,他们几个都爱约着吃烧烤,你反倒不住那个卧室不去活动,我猜你换过卧室跟他们发生过口角。你生活习惯糙,公共区域里烟盒打火机都能随便乱放,但你居住地方又整齐,我猜你又后悔了,和南方人住不来。”
    于斯柏嘴角抽了抽,“行了我不问了,那你观察倒是细,我以为你根本不看我们。”
    倪芝开口,“社会学,观察人是第一要义。”
    于斯柏笑了笑,“是,那再送你一个忠告,到广东了别猛吃海鲜,你纹身发红起疹子,忌忌口吧。”
    倪芝点头,“正好回答你的问题,你说的阴影是地震,我这个纹身就是掩盖地震中的伤疤。那天玩了个vr,唤醒了我的记忆,每晚惊醒都是地震,这杯水便是留着看地面究竟晃不晃。”
    于斯柏道谢,“满足了我的好奇心。”
    如果非要暴露伤口,人往往会选择说一道浅的伤疤去掩盖深的。陈烟桥当初就是这般,所以总让她感觉他的过去是个无底洞,每揭开一层下面都还有流着脓的包。
    倪芝先离开阳台,说了句,“不是人人都值得观察。”
    更不值得她当救世主。
    于斯柏倒是提醒了她,她腿上的纹身起红疹了。
    南方的夏天热,但架不住蚊虫叮咬。倪芝本来不愿意穿短裤,这段时间她没少吃火锅,吃多了纹身处就发痒,通红,她没怎么在意,觉得痒就穿短裤透气。然而下回觅食时候,见到那种街角上那种没有连锁品牌的火锅店,她还是忍不住钻进去吃。
    等到白天时候,倪芝终于细细端详自己腿上的纹身,那朵花瓣上都有细小的疙瘩。便胡乱买了些清凉的药膏,用指腹碾匀了。
    边抹药,想起来陈烟桥给她画样式的场景。
    倪芝想起来这场景,给冯淼打了个电话,“毕业快乐。”她跟冯淼本该同时毕业,她延期了,冯淼正常毕业,她完全忘了这茬。
    果然冯淼无奈,“姑奶奶,你知道我毕业多久了吗?”
    “三个月吧?”
    冯淼又嘲讽她一通,过的是山顶洞人时间,问她在深圳过得如何。
    倪芝乏善可陈,她到深圳这么久,换了方向,数据方面要补的功课实在是多。好在深研院这边的专业都以计算机为主,她除了蹭课便是实习。这回开学又要重新校招和论文,她极少有时间和心情去闲逛。
    两人都是情路坎坷,怎么都避不开这个话题。
    冯淼沉默了好是一会儿,“我跟老谢,算是错过了吧。”
    “你俩见过了?”
    “毕业典礼上,他专门来找过我。”
    倪芝不知说什么好,“哦,那其实见与不见,没什么区别罢。”
    冯淼嗤笑,“倒也不是,就更绝望罢了。”
    冯淼不愿意讲,倪芝没追问。
    事实上,比冯淼的语气更绝望。
    自从网上打游戏认识,肖清比她想象中认真执着多了,高考完拒绝了父母的欧洲游,到学校陪她。知道冯淼决定留在重庆的工作室,他毫不犹豫报了川美。
    如果说以前能拿学业当说辞,现在是冯淼没有拒绝的理由,还沦陷深矣。肖清长得帅,像漫画美少年走出来,打游戏打篮球朝气蓬勃,因为年龄小,时常满眼都是爱意,蓬勃又直接。
    那天在操场上打完球,他大汗淋漓地边擦汗边调侃她,“淼姐,全场是不是我最帅?”
    冯淼给他递了瓶水,“是呗。”
    换肖清郁闷,“那你不愿意跟我在一起,当我女朋友多有面子啊。”
    他挫折受多了,这段时间已经习惯了,日常抱怨一句。
    没想到冯淼笑了笑,“谁说我不愿意。”
    肖清愣了片刻,眉飞色舞,“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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