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觉得温度已经不是一个量级了, 尤其是昨晚在冰雪大世界刺骨的寒冷她还记忆犹新, 便脱了件毛衣。
    以前年关将至坐火车回去, 因为放假休息,总是欢喜居多。而且跟沈柯谈恋爱那几年,他们家在一个地方, 有时候先后回家,回去照样能约会的。
    今年是真体味到急景凋年的滋味, 不知不觉, 已经是学生时代的最后一个假期了。陈烟桥在车站送别她,她知道他这十年没回过家,还问他今年要不要回去过年。陈烟桥犹豫一下, 只催她进站,让她别替他发愁了。
    那他多半是一个人守着老灶火锅过年了。
    倪芝坐在父亲车上,还在想这件事儿。
    等转个弯快到家了,倪父开口,“你妈还是不满意你留在哈尔滨工作,说咱们家附近多的是好工作机会。”
    倪父顿了顿,“不过爸爸支持你,你选择肯定有道理。我跟你妈也不老,晚几年回家没关系。只不过大过年的,尽量别跟你妈吵。”
    倪芝应下。
    回家发现吵不吵架,根本不由着她。
    开学一个星期就要中期答辩,倪芝自开题报告以后就没什么新进展,一个月见一次导师何沚,他们几个都被批得不行。那是何沚对他们找工作和实习睁只眼闭只眼,如果中期答辩不通过,何沚不会手下留情的。
    他们都决定初七过了便回学校写论文。
    倪芝还要边实习,也就最近一段时间,能完整写论文。
    那天她对着电脑写了许久,在整理访谈录,看了看受访人所属街道片区。
    给陈烟桥打了个电话。
    “烟叔。”
    那边有点嘈杂,似乎有沸腾声。
    “等会儿。”
    陈烟桥把煤气关小,用墙上破了洞的毛巾擦擦手,他顺道把刚刚炒菜时候通风的窗户关了,最近楼上成日有打麻将的声音。估计是年关将至,宋雅莉都几个月了肚子挺稳的,何旭来闲不住,带着俩老头老太太也打起来。他那天上楼去看过,感觉倒是没什么大问题。
    已经接近十点了,倪芝皱眉,“这么晚吃饭?”
    “嗯,”陈烟桥习以为常,“最近快过年,今天店里人格外多。”
    他都等关了门再回来吃。
    “你腿好点吗?”
    陈烟桥送她去车站,仍然是一瘸一拐的。
    西大直街附近都是老城区,他连着去了几天老年人专去的按摩馆,热烤又贴了膏药。其实他知道是老毛病,捱多几天便过去了,却架不住倪芝每天催他。
    陈烟桥说,“没事了。”
    虽然他知道,明天倪芝又会问他一遍。
    倪芝看了眼她整理的受访资料。
    “我那个论文,要写受访人信息,问你几个问题。”
    她不说,陈烟桥都几乎要忘了,他是她的访谈对象。
    “还写我吗?”
    “嗯,有纪念意义。”
    “问吧。”
    “家庭住址?”
    “铁路小区…”
    “不是,我问你老家地址。”
    陈烟桥皱眉,“非得写吗?”
    “匿名。”倪芝安抚他,“你说,我就是统计一下。”
    “行。”
    陈烟桥说完,愣了一会儿,他十年没报过这个地址,说出来都觉得口齿生涩,记忆却一点儿没有模糊。往年这个时间,父母都快回去了,他爷爷喜欢老家的过年氛围,不肯去成都。
    “出生日期。”
    陈烟桥这回警觉些,“丫头,你到底要问什么?”
    倪芝刚才还装模作样敲键盘,现在停下来。
    “嗯?”
    “没看过我身份证?”
    当然看过,他生日快到了,倪芝才想问他,到底是过的阴历阳历。
    陈烟桥轻笑,“想给你男人过生日?”
    倪芝不说话。
    他逗她,“打算送我什么礼物?”
    “你想要什么?”
    陈烟桥语气玩味,“那天没画完的画?给我拍张照。”
    倪芝顿了顿,“你都不说是哪天我怎么送?”
    “丫头,不用管我了。大年初三,我过农历,你在家好好过年吧。”
    “初三?”倪芝看了眼日历,“我早点回来?初五呢?”
    “不用,这么多年我都自己过的。”
    “你都怎么过?”
    “没时间过,”陈烟桥叹气,“过年生意好,回来下碗面。跟你过生日时候一样的。”
    “烟叔,”倪芝许久才说下半句,“今年过年老灶还开吗?”
    她旧事重提,还提得委婉,她是希望他能回家过年。
    倪芝私心里是觉得,如今俩人的关系,他心结应该放下不少。
    陈烟桥扯了扯毛衣领子,把窗户开了条缝,听楼上麻将哗啦欢声笑语。
    四川人爱麻将是爱到骨子里。
    十年没回过家,对过年的印象,还是打麻将,他不屑于陪女人们打。第一年瞒着大家时候,余婉湄安安静静就喜欢在一旁看书,他父母都说他奇怪了,喜欢出门兜风的人老老实实坐着打麻将。
    陈烟桥问她,“你希望呢?”
    倪芝是没敢想,让他来她家这边。
    还未说话,倪芝听见倪母敲门,“快出来帮忙。”
    门外不止是倪母,她大姨,她表姐,还有个抱着盆儿君子兰的男人。
    大家手里都满登登的购物袋。
    倪芝穿的睡衣,因为家里暖气如春,黑色缎面睡衣极轻薄宽松,显得她人在衣中荡,纤腰盈盈,头发松垮垮盘起来,天鹅颈修长。素颜状态的皮肤都极好,黑色睡衣衬得脸庞更白皙,气质勾人。
    杨梅这个男朋友,第一回 见,眼珠子就没从倪芝身上挪下来。
    倪芝对上号,她已经听倪母念叨好些次,她表姐杨梅,找了个极有钱的对象。
    又懂事儿又会来事儿,似乎不用工作,最近天天接倪芝大姨和倪母一起逛街买东西,有时候还四个人打一台麻将。
    倪母数落她,不抓紧机会找好男朋友,她表姐就比她大半岁,学校不如她工作不如她,找了个好对象,可能今年内就结婚,房子车都不用愁。只有她一个人,都24了,还自己留哈尔滨,不是被外地人拐跑了,就是等过几年回家已经老了。
    自从见了这一回,表姐杨梅的对象就开始鼓动,说要给倪芝介绍金龟婿,是他的朋友,自己开了公司。
    倪母很动心,倪芝大姨或许是出于炫耀,成日怂恿,又说些酸话。
    饶是倪芝闷头在家,还是同她们一起去了趟汗蒸洗浴。
    终于爆发了一通争执。
    倪芝大姨对她的纹身冷嘲热讽,“哎哟还是我们小芝有勇气,连纹身都敢弄,像那个电视剧里的明星,可讨男人喜欢了。”
    倪芝语气平静,“大姨,您可能是忘了,我那是遮烫伤疤痕。”
    “一个烫伤疤能有多严重,都看不出来,这朵花倒是好看的嘞。大姨倒是真忘了,我们小芝从小就是男孩子围着转的,是不是有对象瞒着我们呐?你杨梅姐姐给你介绍的,怎么都不见。”
    “没有。”
    倪芝不愿意这么早扯陈烟桥进来,不论外部条件,他这样的经历,没有家长愿意接受。她认定了陈烟桥,是不会被父母意见左右的。
    “大姨还不能懂你们这些小姑娘吗?小芝以前就是不肯告诉我们。也就我们家杨梅笨,都不知道怎么跟男孩子相处,好在现在找到对象了,不然我这个操心呐。还是小芝省心。”
    这话说的,倪母脸色都变了。
    倪芝这个长相和性格,属于讨男人喜欢,不讨老人喜欢的。在她家里老人辈里,倪芝是最疏远的一个,不像杨梅,看着憨态可爱。她同倪芝大姨斗一辈子,生个女儿又同杨梅争。倪芝上高中时候,跟冯淼混得逃课抽烟,又跟沈柯早恋,倪芝大姨可没少当笑话嘲讽倪母,家里老人更是偏心。
    倪芝大姨明显是拿以前她早恋说事儿。
    倪芝转头,旁边是一直没说话的杨梅。
    她说得轻描淡写,“我想提醒你,你对象看你眼神,没那么投入。”
    倪芝大姨抢着接腔,“啧啧,梅梅听着,小芝比咱们这些活了半辈子的都懂男人。”
    “我看呐,小芝是看不上她杨梅姐姐给她介绍的。”
    倪芝冷笑,“大姨,你明知道,还给我介绍什么?”
    倪母虽然气,但容不得她这态度,火就起来了,“怎么跟你大姨说话的呢?”
    几人都在水里泡着,倪母象征性去掐倪芝的胳膊。
    她的水花扬起来,倪芝已经起身了。
    “不好意思,我泡久了胸闷,先出去了。”
    她自己往自己胳膊上狠掐一道,留了几个深深的指甲印儿,“妈,满意了吗?”
    往外走的时候,就想起来陈烟桥威胁她,直接用半残废的膝盖往地上跪。
    跟陈烟桥时间越长,越觉得跟他很像,俩人都像冬日结冰的松花江,看着平静,实际上只有几十厘米厚,底下全是湍急的冰冷的水流。
    倪芝出去以后,给她爸发了个信息,想了想就去冯淼家里了。
    冯淼父母早离婚了,她跟她妈住,她妈又时常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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