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烟桥瞥了眼,“不用,谢谢。”
    倪芝:“……”
    她扯他一把,直接按座位上。
    车厢里温暖如春,玻璃上淌着水滴。
    一路过公路大桥,只能看见灯影,被水滴和雾气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下了车,所有人都莫名打了寒颤。
    还有人不愿意下来的,贪恋车厢内的温暖。
    售票员在往外赶人,“下车了下车了,别磨叽啊。”
    几个姑娘哆哆嗦嗦地去找方燕烤猪蹄。
    倪芝扶着陈烟桥最后下来。
    站牌旁边已经没人停留了。
    旁边不远处,有家暖黄色的快捷酒店,闪着暧昧的灯光。
    两人对视一眼。
    进了房间,陈烟桥第一件事是摸出烟叼起来。
    倪芝伸手,从他嘴里拿下来。
    陈烟桥瞟她一眼。
    两人眼神对峙片刻,倪芝挑了眉,给他重重地把烟怼回嘴里,没想到被含住的是她手指。
    烟骨碌碌滚床单上,黄色的滤嘴在白色床单上格外显眼,因为轻飘和床单皱褶,没滚两下不动了。
    倪芝的指尖和指腹是两个极端。
    陈烟桥的唇是冰凉的,还有胡茬刮人,恨不得打个激灵,可他唇腔内又是滚烫的。
    但他眼眸里同样是毫无波澜的。
    让人有一丝错觉,好似真是倪芝自己冒失,跌了香烟还送了手指。
    倪芝冷笑,“对不住。”
    她手指被牙尖轻轻磨了磨,这种冷暖交错和被撕咬感,倪芝从指尖麻到脊椎。尤其是看他端得是无波无澜,唇舌灵活诚实。
    倪芝一副忘记了上次亲热被撅的模样,顺水推手,被他按着腰窝跨坐在床上,虚靠在他腿上。
    “松开。”
    陈烟桥斜睨她,端坐地老神在在,吮吻她指尖却不停。
    倪芝吐气如兰,翘起身子,把唇凑到他唇边,“换一换。”
    她闭着眼,凭视网膜上残留的记忆,去摸索他大腿旁边的烟。
    两人唇瓣松开,她就往他嘴里塞。
    “还你。”
    烟又一次滚落床上。
    “本来就不想抽,”陈烟桥的手是冻惨了,现在还是像冰块,捏在她手腕上,还比往日粗糙,似乎皮肤有皴裂的细口。
    他解释,“取暖。”
    陈烟桥把倪芝按怀里,贴着她比他温暖许多的肌肤,语气里就带有欲色了。
    “你给我暖暖?”
    倪芝还是忍不住呛他,“上次不想,这回就想了?”
    陈烟桥虽然腿又僵又麻,手是好端端的,把她反推过去。
    “我这不是后悔了吗?”
    那支烟终于滚落地上了。
    无声无息。
    像舞台上的帷幕,顺着光滑的地面滚到柜子底下,沾了无数的尘埃。
    哪止他一个人冷,冰雪大世界里的温度,把两个人都冻透了。雪地里互相取暖的人,大抵都是如此,对方越冷越想靠近,因为肌肤下的血液是滚烫的,越拥抱越温暖。
    陈烟桥的腿还是没缓过来,膝盖上淤青了一片,微微在抖。
    他腿型饱满有力,就像倪芝之前好奇的那样,看不出来他受伤的后遗症这般重,受了寒冷刺骨地疼。
    倪芝伸手捂在他膝盖上。
    她手心也冷,没比他温暖许多。
    陈烟桥让她站起来。
    头一次这么近距离打量她的纹身。
    他亲手画的纹身样式。
    一边儿的花瓣盛开似邀请,一边儿的花瓣凋零枯萎。
    还有细小的尖刺,细看原来是她起的鸡皮疙瘩。
    陈烟桥用胡茬刮了刮她纹身。
    倪芝忍不住颤栗,听见陈烟桥低低地笑她。她伸手拨弄他掺白的发顶,他头发蓬松却不算柔软,在手里发涩,他的偏分被她反拨到另一边,露出平常不常见的另一边发际线。
    她说,“烟叔,我也冷。”
    “嗯。”
    陈烟桥终于不再用胡茬刮蹭她,吻上去。
    一边含糊不清地给她个解释。
    “这是月季。”
    他没忘记还欠她一个解释,为什么和哀悼余婉湄的画如出一辙。
    小城市出身的父母,又是做生意的,难免迷信。
    从给他取名靠抓阄抓到画笔就知道,他长大后也延续了这一点,虽然接受了西方美术的教育,看着放荡不羁,实际上骨子里是传统的。
    他怕水火不容,就叫因桥。
    月季是请人算过的,他的幸运花。
    所以爷爷老家的阳台上,种了许多月季。
    和余婉湄相关的记忆,倒真有,他给余婉湄一盆儿,让她家里没人时候,就放到窗台上,有人就拿下去。
    他第一次画成这个样式,确实是为余宛湄。那时候,他的手已经勉强能忍着疼痛画些东西,刻刀却是没法碰了。情人节那天,他刚给余婉湄立了衣冠冢,山下是人间爱河,山上是呼啸而过寂寥的风,他想坐在她碑前,想画些什么哀悼她。
    余婉湄的遗体,都不是他去领的,是她父母和余婉央去的。陈烟桥没看见过,私心希望她走得美些,如倒塌的神庙前睡着的仙女,便勾勒出来。
    本来想在碑前烧了,后来想想,带下山寄回去。
    下山时候,右腿格外吃痛,被山风一刮透骨地刺痛,好似躯壳也是空荡荡那般,半人半鬼,行尸走肉。
    他忍不住剧痛,原地坐在台阶上休息。
    余婉湄走了,他留了一身伤痛,半身凋零。
    这人间还有什么幸与不幸,皆是苦难。
    最后在她手心添了朵的月季,那是他自己。当时种种,如果可以,他愿意死在余婉湄手心,陪她一起去了。
    没想到意外地平衡。
    绘画中讲究平衡,安静沉睡的仙女,环绕而飞的蝴蝶,每一个元素都影响观众对画作的解读,对画作感情的理解。
    画作的倾颓和安详,掌心的月季绽放又凋零。
    但那首诗和名字,全是谢别巷给他包装的。
    那天在中央大街,碰见倪芝,她游魂一样坐下来,在他的画摊儿前询价,完全没听清他说的是不要钱。
    同样是地震,同样是创伤,来往的人都画头像素描,想起她腿上的烫伤,陈烟桥下意识就起笔落了这朵月季。
    **
    倪芝指尖堵了他的唇,“烟叔,我不听。”
    她有她的骄傲,恳求这件事也有时效性,恳求过一晚的解释,得不到,她也不想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他的垂悯。
    陈烟桥没继续说,粗糙的指腹摩挲了一下那朵纹身月季。
    他心里叹息,这倒是命运,他的十年,起点是它终点也是它。
    只不过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了。
    陈烟桥没想到的是,倪芝也会戛然而止。
    倪芝眼角上挑,眼底水光仍未退去,脸颊红晕犹在。
    拍了拍他脸颊,趁他没反应过来,姿势旖旎地退下床。
    “烟叔,你这腿好点儿了,我就回学校了。”
    陈烟桥脸冷下来,“什么意思?”
    倪芝把卷发从锁骨窝里被汗黏着的拨到身后,晃了晃。
    “没什么,让你体会体会,我那天的感受。”
    她低头捡外套。
    语露讽刺,“还是说,你要告诉我,之前是出于中年男人的难言之隐?”
    她捡完衣服,想过陈烟桥的表情,会愤怒,会毫不在意。
    抬头一看,愣了愣。
    陈烟桥勾着唇角,难得笑得张扬。
    “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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