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猫妖被烟火吓哭,回来得又晚,第二日郁普生便免了她的早课,让她睡到自然醒。
    学间几个小稚童畏畏怯怯地走到他跟前,郁普生放下手里的书,“何事?刚才讲的典故有不懂之处?”
    几个小稚童你推我我推你,到底还是又一次把子泓推了出来。
    子泓红着脸,倘若仔细瞧那脸上的红晕,便知他既不是害羞也不是胆怯,是隐隐地兴奋。
    小稚童的声音里夹着欣喜的激动,“夫子,我们可是要有师娘了!”
    郁普生:“……”
    他还未开口解释,剩下几个小稚童就七嘴八舌起来,“夫子,我们昨晚都看到了,师娘长得真是好看。”
    “是啊是啊,比县太爷的千金都还要好看。”
    “乌桐,见过县太爷的千金?”
    “额……”叫乌桐的小稚童挠了挠头,“其实我是猜的。”
    “嘁——”/“切——”/……
    还在正堂座位上的其他小稚童听到这惊人消息也纷纷凑近讲案,讲案旁站的人一多,小院里玩闹的小稚童看到动静也跟风地围了进来。
    郁普生被团团围住,平生几百年他是第一次受学生们这般“爱戴”。
    后来居上的小稚童们纷纷问着师娘在哪儿,郁普生搪塞说他们看错了。小稚童们自然不信,郁普生骑虎难下,偏偏那位“师娘”又正好出现在那丛方竹之下,似是要往灶房寻去。
    盯准目标的小稚童们一哄而散,集体出动朝着醒目的目标冲刺。
    猫妖睡醒起床的第一要紧事便是去灶房搜寻吃的。她本来是想变猫的,也确实变猫了,但那一身黑乎乎的猫毛她接受不能。
    她出卧房的时候还挺小心的,先观察一番了的。
    见院子里一个小稚童都没有,那就肯定都在正堂里边待着听课呢。她胆子大起来,就算被看到了,有老妖怪坐镇,小稚童们也出不来。
    她去灶房的时候,甚至还机智地背对或者侧对着正堂的门和窗。她想得倒是挺好,只是殊不知郁普生已经如临大敌了。
    从正堂这边往出看,只能看到猫妖的背影,郁普生见她发间空空,便知她偷懒嫌烦没有绑那遮掩眼睛的纱带。
    一群小稚童哄哄闹闹地朝灶房跑去,郁普生人高腿长将他们甩到身后,进得灶房后反手就关上了门。
    阴黎正啃着一只剥到一半的水煮蛋,忽听身后“哐当”一声。她包着嘴转身,一见是他,眉头自然就竖了起来,“老妖怪你干嘛,蛋都差点给我吓掉了!”
    事出严重,郁普生未发责难倒还先被责怪,语气不免就严厉了些,“为何不带白纱,你可知被人看到你的样子会惹出什么祸事。”
    猫最受不得骂,何况是一大清早(太阳已经晒猫屁股了)就被骂,她当即将啃到一半的蛋扔到他脚下,“就不带!你管我!”
    一早的好心情被破坏掉,她见到他就烦,更多的却是心知自己理亏,吵架不占理。
    她绕过他去开门,打算回卧房好好哭上一顿。她的手刚碰到门栓,身后就响起无奈又心累的声音。
    “学生都挤在门外等着的,你开吧,开了让他们好好看看你的样子,看会不会把他们吓跑,然后不出半日整座城的人都知道这里有只妖怪了,晚上就带着绳子过来把你给捆去菜场口浇了油施火刑。”
    猫妖猛地顿住,“你骗人!”
    “你自己听。”
    她愤愤不平地耳朵凑到门边,听清外面的嘈嘈私语后,吓得直后退。
    猫妖变脸飞快,立马哭唧着脸转身投怀送抱,“ 我不想变成烤猫……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乱变人了……”
    见他不为所动,她就拉扯他的衣衫,郁普生被扯得直摇头,真是对她没脾气了。
    围在门外的小稚童一个叠一个地倾着身子伸着脖子侧着耳朵偷听,“诶?夫子似乎和师娘吵架了!”
    “什么!让我来听听,我来听听!”
    “嘿!别扒我,这是我的位置。”
    “哎哟,踩到我脚了!”
    “似乎……夫子把师娘惹哭了?”
    “什么!!??”
    一众小稚童正围得热闹,灶房的门突然就打开了。有种偷听被抓包的心虚,内圈的人急忙退后,外圈的人一片哀嚎,此起彼伏的声音喊脚疼。
    小稚童们相互搀扶着站定后,恭恭敬敬地道了声“夫子”,但视线依旧忍不住粘在“师娘”身上。
    阴黎把脸埋在郁普生怀里,忽然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师娘这是害羞了!”
    她一皱鼻子,不是那个叫子泓的又是谁!
    呸,你才害羞了,要不是惜命,本喵岂会怕你们这等稚儿。哼,我美若天仙的颜,你不配看见!
    诶等等!什么师娘?
    她下意识想要抬头,郁普生及时按住她,他拦住学生,“回正堂,马上该讲学了。”
    一众小稚童纷纷心觉可惜,又实不敢违抗夫子命令,只得多看了两眼后才拖拉着往正堂去。
    郁普生将阴黎送回卧房,今日这事儿闹起来他才惊觉两人继续睡同一间房已不妥当,“我以后睡偏堂,卧房让给你睡。”
    “不行!”猫怎么肯,她既怕打雷,又固执地认为只有待在他的身边才最安全。
    她看他像是已经铁定主意,便又开始哭闹起来,自以为根结在“师娘”两个字上,她抱着他死不撒手,“师娘就师娘啊,我又不介意别人把我喊老了,反正你就是不准走。”
    郁普生脸都被她气红了,“休得胡闹!这种话不准乱说!”
    “谁胡闹了!你才胡闹,好好地非要去偏堂睡,雷来了怎么办?你根本不管猫。”
    猫妖自认为自己做了大牺牲,结果倒被嫌弃,一转背又开始生起了闷气。
    郁普生一个头两个大,“雷不会劈你了。”
    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得过去讲学了,事情的道理我晚点讲给你听。”
    走到门边,他顿了顿又回头,“你要不要变猫和我一起过去?”
    生闷气的猫妖又凶又委屈,“谁要变猫了,黑色的毛丑死了!我才不要和你待一块儿,谁稀罕和你待一块儿!”
    郁普生叹气,猫难养,猫妖更难养。
    下学后,依旧有不死心的小稚童询问阴黎的事,都被郁普生三言两语搪塞了过去。
    可即便如此,三五结伴的小稚童依旧热火朝天地讨论“师娘”的事,稚嫩的声音里间或夹杂着一两句“今天倒是没看到小白”。
    讲完学的郁夫子也没急着去哄人,先进了灶房做了些好吃的。他将几盘菜端上石桌,等再次回到卧房时,要哄的人却不见了。
    偏堂的书案上放着一张留言信,那猫妖用她仅学的数十个字,连写带画地给他表达了一个意思:猫生气了,不想见到你,猫出去散心了。
    郁普生见她的衣服少了一套,知她是变做人形出的门,不免有些担忧,倒是好歹找了一圈没找到那条白纱带。
    阴黎跑出门才不久就饿得肚子叫唤,她觉得自己真是被老妖怪气傻了,她以前都知道带着吃的出门的!
    她悲催地靠在墙边,不止没带吃的,甚至还没带钱……她一抹不开面回去,二没胆子再偷,正犯难的时候有人主动说要给她吃的。
    “小姑娘你一个人?”
    眼前拿着团扇的人,打扮得花枝招展,那浓郁的香粉味让她打了个喷嚏,后退了两步,“什么一个人,是一只猫,你离我远点。”
    秦娘没听懂她什么意思,但听懂了她肚子里的响动,于是依旧团扇遮面笑了两笑,“姑娘可是饿了?你不像看不见的样子,这眼睛干啥蒙着呢,姑娘生得这么美,想必这双更美。”
    阴黎自动忽略她的废话,点头道,“我是饿了,你来是要给我吃的?”
    秦娘嘴角笑容加深,“吃的是有,只不过不能白给,我是有条件的。”
    猫妖皱眉,“什么条件?”
    “姑娘先告诉我你家里可还有其他什么亲人?突然跑到我怡香院的后院来又是所为何事?我见姑娘靠着墙壁闷闷不乐许久,好奇之下才想着出来照顾一番。”
    “亲人?”她扭没一思索,“哦,没有别的猫了,就只有我。”
    秦娘暗忖这姑娘怕是个傻的,心下有些开心,这是妥妥的听话的聚宝盆自己送上门来了啊!
    她更加热情,“姑娘随我进去吧,我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
    猫妖觉得自己又不傻,“你刚才说有条件的,你都不说条件我干嘛要跟你进去。”
    秦娘觉得这世道也不能硬生生地逼良为娼,便将事情和她摆开了谈,“只要姑娘愿意签字盖手印,秦娘保准不留余力地将姑娘捧红,届时姑娘想要的一切都能有。”
    猫妖狐疑,“签个字盖个手印就行?”
    “当然。”
    “我想顿顿吃红烧肉也行?”
    “……顿顿红烧肉,怕是不利于保持婀娜纤细的身材……”
    猫妖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你这个骗子!”
    见对方说着就要离开,秦娘赶紧拉住她,“别走别走!顿顿红烧肉就顿顿红烧肉!”
    猫妖笑起来,“那我现在就要吃!”
    饶是见过无数美人,秦娘也被这么个干净到近乎纯粹的天真笑容给晃晕了眼……心里竟然钻出了愧疚感怎么回事?她定了定神,重新带上热情的笑,“姑娘随我来。”
    小院里的老妖怪等了一个下午,直到晚饭都不见猫回来。
    “她去哪里了?”郁普生撒了把稻谷在地上,问的是从瓦上飞下来啄食的鸟雀。
    鸟雀只知猫妖出门时的方向,衔了几颗稻谷后飞去问同伴。一刻钟后它飞了回来,提供给了郁普生确切的地址。
    老妖怪眉头一皱,“怡香楼?”
    郁普生到地方的时候,楼里已经开张了,他交了进楼的银钱问,“你们老鸨在哪儿?”
    门口的姑娘颠了颠手里颇有重量的银子,心想这人脸色看着冷得紧,还以为是个来砸场子的,没想到出手这么大方。
    她调笑了两句,转头唤了声,“妈妈,好生意上门了。”
    秦娘刚让小丫鬟去换了新的茶水,一回头就见门口的红湘冲自己眨眼。
    好生意?她将目光放到红湘身边站着的男人身上,长得是不错的,但穿得未免太寒酸了些,当真是好生意?
    职业素养还是不缺的,她扬起笑,“这位公子好生面熟,我们一定在哪里见过。”
    郁普生不欲和她多客套,递了两锭银子给她,“要你们这最漂亮的姑娘。”
    秦娘心说要最漂亮的姑娘光两锭银子可不够,但现在时间尚早,楼里的生意还没到最火爆的时候,没道理把人拒之门外。
    她抬扇娇笑,“那我先带公子上楼,然后叫姑娘过来陪您吃盏茶。”
    言外之意,这两锭银子就只够吃盏茶,要想进行点别的,那只有两个字——加钱。
    郁普生不置可否,跟着她往楼上走,进了包间。
    待人进来后,他不动声色地往桌上加了锭金子,秦娘喜笑颜开,赶紧招呼,“快,蕊芮,过来给公子宽衣!”
    郁普生按住她往桌上伸的手,看了她一眼,“我说的是你们楼里最漂亮的姑娘。”
    秦娘眼睛粘在金子上,“天杀的哟,公子,我秦娘怎敢糊弄你,蕊芮可是我们这的头牌。”
    老妖怪点点头,“既然如此,那我是来错地方了。”
    他收起金子起身往外走,秦娘脚一跺,将他手里的金子抠回来,“公子等着!今日新到了一位姑娘,妈妈我并不是故意欺瞒公子,那姑娘尚未学得规矩,贸然带过来我怕冲撞了公子。”
    郁普生转头看了她一眼,目光有些凉。
    秦娘见他重新回到桌边坐下了,便招呼着人退下,然后自己亲自去请了那位“最漂亮的姑娘”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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