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瑕迩将子母蛊一事的来龙去脉以及余留的细枝末节的疑点传讯告知了莫逐后, 在冥丘家中又度过几日, 便带着药出城去往青穆。
    已是深秋时节,青穆城中秋风萧瑟, 残叶遍地,寒意忽起。
    闻瑕迩穿过一道长街后拐角步入深巷, 巷中幽静,不见过往行人。前行数里后,他突然在一间房屋前停驻。屋门未落锁,闻瑕迩抬手推门而入进到院中,随手关上屋门, 见院中一棵树下站着一个紫衣人影, 身量纤长,头上戴着一顶白纱斗笠,一时辩不得男女。
    这紫衣人听见动静,先是顿了顿, 旋即揭开头上斗笠,露出一张和闻瑕迩有九分相似的面容, 惟一的一处不同, 便是眉心靠左的位置多出了一颗红痣。
    云杳将手中斗笠往旁边的石桌一放,朝闻瑕迩跑去, “哥哥!”
    闻瑕迩快步上前一把将云杳腾空抱了起来,眼底满是笑意, “哥哥的弟弟长高了。”他抱着云杳又晃了几下, “还重了。”
    云杳悬在半空被他晃的身形不稳, 却是笑逐颜开,“再过些时日我就能同哥哥一般高了。”
    闻瑕迩闻言一笑,他放下云杳,抬手替云杳理了理鬓间微乱的发丝,问道:“这些时日没和哥哥见面,杳杳想哥哥没有?”
    云杳眉弯眼笑,点头道:“想哥哥,也想父亲。”
    “我弟弟真乖。”闻瑕迩拉着云杳在石桌旁坐下,从玉蝉中掏出许多锦盒,有条不紊的摆放在桌上。
    云杳扫过这些锦盒,道:“哥哥,这些都是给娘亲带的药吗?”
    闻瑕迩将一摞锦盒推至云杳跟前,“这些是给娘的药。”
    “那这些呢?”云杳指着另外一摞锦盒问。
    闻瑕迩曲起手指在锦盒上敲了敲,“猜猜看,猜中了就是你的。”
    云杳伸手拿过一只锦盒在手中摇了摇,盒中顿时发作滚动的声响。他思索片刻,忽的眼前一亮,“哥哥,是不是我想要的灵矿?”
    闻瑕迩不置可否,“打开看看。”
    云杳颔首,忙不迭的打开锦盒,只见几块晶莹剔透的矿石正躺于盒中。他拿起一块矿石在手中细细端详,道:“谢谢哥哥,我想要这种矿石已经许久了!”
    闻瑕迩笑道:“你喜欢就好。”
    “喜欢!”云杳悉心收捡好矿石后,从自己的玉蝉中亦拿出一个做工精美的玉制锦盒递到闻瑕迩面前,“这是我给哥哥准备的东西。”
    闻瑕迩接过锦盒,道:“平白无故的送我东西做什么?”
    云杳惊诧道:“哥哥难道忘了?下月初七便是哥哥十九岁的生辰。”
    闻瑕迩愣了一下,才道:“我还真把这事忘记了。”
    云杳斟酌半晌,道:“哥哥,你是不是这段时日都在同禹泽山的那位缈音清君对着干,连自己的生辰都忘记了。”
    “君惘?”闻瑕迩一脸莫名,“好端端的怎么说到他身上去了?”
    “因为哥哥和那位缈音清君不合的事情已经在修仙界传遍了,就连成日不出门的我都知晓的一清二楚。”云杳顿了顿,问道:“哥哥你真的和那位仙君不合吗?”
    “不是不合,我和君灵沉那就是相看两厌。”一提及君惘此人,闻瑕迩心中便涌起一股无名之火,顺口将这段时日来君灵沉带给他的噩梦一道讲了出来,“你可知我已经讨厌他到何种程度了吗?我竟然连着半个月做梦都梦见他!”
    云杳听罢面露狐疑之色,“哥哥,你连做半月的梦都梦见同一个人?”
    “没错。”闻瑕迩蹙眉,“画符时还会无缘无故的写出他的名字,看见他那张脸时常耳朵发烫,我都怀疑他是不是给我下了什么咒……”
    云杳愈听神色愈加窘迫,他说道:“哥哥,我听你这般说倒不觉你是讨厌那君灵沉,反而觉得……”
    “反而觉得什么?”
    云杳欲言又止,揣摩着道:“……哥哥你是不是喜欢君灵沉啊?”
    闻瑕迩身形一顿,伸出指尖指着自己有些不敢相信,“你说我……喜欢君灵沉?”
    云杳点头嗯声,压着声音道:“你又写他的名字,做梦还梦见他,见到他时还红耳朵。除了是喜欢他之外我想不到别的原因了。”
    闻瑕迩喉结上下滚动一番,望着虚空愣神许久,忽的回过神来直直的盯着云杳,“杳杳,你是不是和别人谈情说爱了?”
    云杳面色霎时变得绯红,摇头否认道:“我没有哥哥,你不要冤枉我……”
    闻瑕迩道:“那你是从何处知晓到这些风月的东西?”
    云杳磕绊道:“我就是……就算最近结识了一个很好的朋友……偶尔从他口中听到一些风月之事,所以才知晓的。”
    闻瑕迩沉吟道:“时常同你讲这些,必定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你还是莫要和他深交下去才好。”
    云杳心说那人很好,可见到他哥哥面色微沉,遂只得将话咽回腹中,颔首说好。
    闻瑕迩见状也未再多说,见时辰差不多了,便起身道:“娘该在等着你将药送回去,你且回云家吧。”
    云杳把东西全部收敛回玉蝉中,望着他眼含不舍,“哥哥不同我回云家看娘亲吗?”
    闻瑕迩沉默少顷,缓声道:“父亲发下过誓言咒,我和父亲此生不踏云家门。”
    云杳知晓其中缘由,只得失落的点头。闻瑕迩心中叹息,面上却覆着笑,拍了拍云杳的肩,安慰道:“待父亲将一众事宜处理好之后,我会和父亲一起来青穆接你和娘,届时我们一家人一起回冥丘再也不分开。”
    “我和娘在青穆等哥哥和父亲来接我们回家。”云杳抓着他的手臂,“哥哥和父亲在外面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受伤让我和娘亲担心。”
    “父亲修为精湛,你哥哥我虽不及父亲,但也还算尚可。无人能伤我们。”闻瑕迩拿起桌上斗笠,垂首替云杳戴上,笑道:“让娘安心养病,不必忧心。”
    云杳放下斗笠上的帘,往外走不出几步便要停下来回头望望他,好似想要确定他是否还在一样。
    闻瑕迩心中少有晦涩,还是未能忍住上前牵起了云杳的手,道:“哥哥送你回云家。”
    他牵着自己弟弟的手,走过僻静小道,步入繁华长街。这条道路不长亦不短,他和他的弟弟就这般走着,无言却双手牵在一处不松开,好似便能去往他们心驰暮想之地一般。
    闻瑕迩牵着云杳在一方院子的后门处停下,道:“我看着你进去。”
    云杳手搭在门把上,面容挡在斗笠后看不真切,只听得他道:“哥哥,生辰安康。”
    闻瑕迩愣了愣,眸中含笑,道:“今日说祝词有些早了。”
    云杳道:“我怕到哥哥生辰那日,见不到哥哥说不了祝词。”
    闻瑕迩掀开纱帘,露出云杳那张眼角有些微红的面容,道:“哥哥下月初七会带着寿饼来找你,届时再对哥哥说祝词吧。”
    云杳颔首说好,神情中流露出欣喜之色。他推开门进到院中,又在闻瑕迩的注目之下关上门。
    云杳取下斗笠,忽听得前方响起车轱辘滚动之声,他抬首,见得一张艳丽精致,甚至有些勾人心魄的面容。云杳怔了一下,“阮烟,你怎么来这处了?”
    阮烟推着轮椅到他身前,拿下他手中的斗笠,道:“你半日未归,我有些担心。”
    云杳迅速扫视四下,不见半个人影方才松了口气,推着阮烟的轮椅往自己院中而去,“我去外面拿了娘亲的药,耽搁了些时辰……”
    阮烟唇角噙笑,反手拍了拍云杳的手背,温声道:“下次让我陪同你一起去,你一个人在外我终归是不放心的。”
    云杳闻言沉默少顷,面覆浅笑,轻声应道:“好。”
    几日后,闻瑕迩在冥丘收到莫逐传讯,莫逐说子母蛊残余的疑点上已寻见些端倪,但有些地方还有待取证,等他搜集到充足的证据之后再回到冥丘将一应谜团皆数告知于闻瑕迩。
    这天闻瑕迩独坐在窗前的书案上,执笔画符。屋内日光倾泻,宁静无声。
    因着前些时日被他父亲一下勘破隐蔽符玄机,闻瑕迩决心改进此符的画法。他在案前画了两个多时辰,得出来的符纸皆不大满意,正是心烦意闷之时,房门忽然被敲响。
    闻瑕迩道:“进。”
    酉书急步入他房中,面色肃穆,“少君,出事了。”
    闻瑕迩搁下笔,起身道:“酉书先生,出了何事?”
    酉书道:“此事本不该向少君提及,但眼下闻先生不在冥丘,府中亦无人,我便只好来求助少君了。”
    闻瑕迩正色道:“酉书先生但说无妨。”
    酉书道:“府上有几名修士在外除邪之时,和正道修士起了冲突,一名负伤回到府中报信,适才救下后昏迷不醒。余下几名还在与正道中人缠斗,生死不明。”
    “因何原因起的冲突?”
    酉书缓了缓,沉声道:“因那邪祟出现之地在冥丘的边界处,正道中人不分青红皂白便将罪责往他们身上扣,道是我们冥丘刻意引起的祸乱。”
    闻瑕迩思绪飞转,道:“邪祟是因何而起?可有解决?”
    “那邪祟本是潭中一孤魂所化,在潭中时日一长便开了灵智。为早日修得人身,时常吸食过路修士常人的血肉以进修为,手中人命不下百条,如今已修成厉鬼之身。”酉书道:“本是寻到了他的踪迹,要将其除去,但适逢正道的修士出言挑衅,两方交上手,那厉鬼便趁机逃脱了。”
    闻瑕迩沉吟片刻,蓦地把案上的赤符收回袖中,“先带我去看看。”
    遮天蔽日的密林间,两方修士激烈缠斗,身上都受了伤,但手下出招却是招招致命,攻势凛然,不见颓势,哪一方也不肯退让一步,似是以命相搏,直至一方败下身死,方才能休止这场纷争。
    阴恻恻的寒意悄无声息的笼罩住林间,天光愈暗,林中氛围骤然变得诡异。但陷入激战的修士却毫无察觉,仍旧专注着与对方的较量。
    一道黑气乘势钻入其中一个面目狰狞的修士其中,只见那修士身形一顿,忽的发出歇斯底里的惨叫,手中长剑哐啷落地,下一刻,这修士的身形便化作一堆白骨散落在地。
    一道似人非人的血影轮廓从白骨中窜出,双方修士这才察觉到不对,正欲群起而攻,那血影却猛地涨大至数倍,将一众修士笼罩在血色阴影之下,众人手中的兵器沾染了血影身上冒出来的气息,霎时变黑,化作残片碎于一地。
    血影四肢不断收拢,将修士所站的位置不断缩小,众人满面惊恐,任凭这血影欲吞噬他们却无计可施。千钧一发之际,只见头顶两道光影亮起,青光与金光交融,血影身形已肉眼可见之速变小,尖锐刺耳的嘶叫之声响起,血影蓦地化作一团黑雾消失的无影无踪。
    闻瑕迩指尖轻掸,鎏火簪于虚空之上回到他掌中。一旁的酉书问道:“少君可是除了那邪祟?”
    “那邪祟机灵。”闻瑕迩捏紧手中鎏火簪,“让他跑了。”
    风卷残叶,光影退却,林间树叶飒飒作响。
    君灵沉反手持剑,立于林间,身后三三两两跟着几个禹泽山弟子。
    闻瑕迩一眼便瞧见了君灵沉,却难得的未上前主动打照面。他和酉书行至那几个修士面前,府上修士见他到来,面上难掩喜色,“方才可是少君出手将我们救下的?”
    闻瑕迩点头复又摇头,掠过话茬,道:“几位身上伤可还严重?不如眼下便回冥丘疗伤吧。”
    “劳少君记挂,不过是些小伤罢了。”
    闻瑕迩颔首不再多言,目光落于旁边的仙修身上,几个负伤的仙修见了他如临大敌,步履矫捷的往禹泽山众人的方向跑去。
    他们见到君灵沉后先是拱手作揖,一人继而道:“多谢缈音清君出手相助。”
    君灵沉颔首,视线在林中扫视一眼,站在他身后的一名弟子忽的道:“小师叔,闻公子在那边。”
    几个修士听见弟子这句话,其中一人忙道:“此间祸事便是由冥丘而起,缈音清君今恰在,还劳缈音清君出手,将那冥丘少君连同一干魔修一并除去,肃清我仙道之名!”
    闻瑕迩一行隔得不远,便将这仙修说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平日里老成持重的酉书闻言,竟也忍不住骂道:“放屁!分明是这林子潭中的厉鬼作祟,又想将这脏水往我们冥丘身上泼,真是一群歹人!”
    和那几个仙修动过手的魔修也是愤愤不已,武器没了,赤手空拳的便想冲上去将胡口乱言的修士走一顿,闻瑕迩及时抬手制止,“几位身上负伤,还是同酉书先生一并回到冥丘,先治伤吧。”
    酉书听出他言外之意,道:“少君不和我们一起回冥丘?”
    闻瑕迩指尖摩挲掌中簪身,道:“除去方才那邪祟之后我再回,几位先行一步。”
    酉书皱着眉,“禹泽山的君灵沉亦在此,少君你......”
    “无妨。”闻瑕迩道:“酉书先生不必忧心,我心中自有考量。”
    酉书欲言又止,见他面上毫无动摇之色,只得点头,带着几个受伤的修士往冥丘而去。
    闻瑕迩重新插上鎏火簪,一眼也未往禹泽山那处瞥去,背过身便步入林中,开始独自寻找厉鬼的踪迹。
    他召出几道赤符在林间散开,随意取了一道为他引路,方才一击让那厉鬼受了重创,跑不了多远。
    赤符慢悠悠的在他前面飞着,是不是还转过头来看他。闻瑕迩没有陪同它玩耍的心情,道:“专心点找。”
    赤符听后,四个角倏的蜷缩到一起,裹成一团停在半空不动了。
    闻瑕迩点了点符身,“别耍脾气。”
    赤符屹然不动,符身显出皱痕。闻瑕迩不悦道:“这么大脾气真不知道你像谁。”
    话音放落,他食指指尖便泛起点点红光,他凝着红光在符身上填了几笔,一朵小花便在符身上显了出来。
    赤符立刻复原,极为激动的在半空中上蹿下跳一阵后才平静下来,听话的找寻着林中厉鬼的气息。
    一道赤符突然自上空飞入闻瑕迩手中,闻瑕迩将这道符握在手中一阵便感知到了那厉鬼气息出现的位置,他未多作思忖,径直朝这方向而去。
    那厉鬼似是藏在林间深处,越往林中去,四下林雾便越加厚重,闻瑕迩已看不清脚下之景,全靠引路符在前指引他方向。
    忽然,闻瑕迩步子顿住,他蹙眉驭出一道鸣风符吹散下方浓雾,方才看清自己脚下被什么东西绊住。
    他的左脚陷进了一只捕兽夹中,闻瑕迩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尖锐利器刺穿皮肉的疼痛。他缓慢的坐到地上,两手扶在捕兽夹的开合之处,陡然发力,将捕兽夹掰成了两半。
    闻瑕迩唇抿直线,掌覆灵力盖于伤患处。飞在上空的引路符飞至他肩头,抖嗦着身体,像是害怕。
    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摸了摸符角,道:“不怪你,是我没顾着脚下的路,走神了。”
    闻瑕迩移开盖在伤口的手,血势虽然止住,但伤口却没有好转之势。他唇色泛白,手掌撑地用一只腿站起来,一步未能踏出,便又跌回了原地。
    出师不利,今日出门之前该给自己算上一卦的,他如是想。
    这时,前方忽的传来一阵缥缈的脚步之声,闻瑕迩随手捏出几道赤符放于身后,目不转睛的盯着脚步声响起的方向。几息之后,只见一道熟悉的人影从雾后林间显出,闻瑕迩想也未想的便要挪着身体往后方的树后藏去,那人的脚步声却已至他身后。
    闻瑕迩曲起受伤的腿以手遮掩,状似不经意的转过头,道:“缈音清君孤身来此,莫不是听了那仙修的话,专程来取我的性命,肃清你们正道之名?”
    君灵沉居高临下的立在他身前,道:“你在这处做什么。”
    闻瑕迩面色如常,抬了抬下颌,“休憩片刻。”
    君灵沉突然拔出剑,朝着他左脚刺来,闻瑕迩下意识的伸手两指捻住留阙剑锋拦下这一击,有些不相信的望向君灵沉,“君惘,你真的想杀我?”
    君灵沉淡道:“松手。”
    “你要杀我还叫我松手?”闻瑕迩咬着下唇,指上的力道松懈下来,“你怎么这般坏?我头一次见到你这样……”
    君灵沉蓦地收剑蹲下身,动作一气呵成,截住他剩下的话,一掌覆在他左脚上方。一股清凉之意霎时涌入,冲淡了闻瑕迩伤口的疼痛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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