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着酒杯,卫飞卿微笑道:“这杯酒算是对咱们从今往后亲如一家的见证,意思到了便可,至于酒水……喝不喝全凭诸位自己。”
    众人一时大讶。
    卫飞卿笑道:“毕竟先前有过邵掌门那一出,即便诸位放心我,我自己却也生怕又有人喝出甚急病来,届时我岂不是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诸位只当是为我着想,今日权当白来我卫庄一趟吧,就是要暂请空腹忍耐一段时间了。”
    他如此说,便意味着不止这杯酒众人可以免了,稍后他更不会再提供任何吃食。这分明是顾虑到燕越泽等人心中疑虑,但他却一味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口口声声让众人“为他着想”。
    如此作为,便是脸皮厚如燕越泽等各种泼皮事中打滚多年的老江湖一时也不由十分动容,文颢大声道:“盟主慷慨大义,我姓文的真心服你!”
    卫飞卿含笑摆了摆手,一仰头饮尽他杯中之酒:“既为一家,总归彼此之间要坦诚相待,今日不论,但愿日后咱们能够坐在一处好好喝上几盅。”
    “必定有这机会!”
    “想必不会等太久了!”
    “多谢盟主体谅之情!”
    ……
    各处高声的赞颂之中众人倒也不含糊,一边表决心便已一一放下了酒杯。
    随着那些杯中酒一一被泼洒在地,不止邵剑群心下发寒,东方玉等人亦是猛然之间意识到了自身的处境,也是到了这刻才发现即便之前邵剑群那计策当真奏效了却也并不一定真的能伤及卫飞卿根本——他必定也准备了与此类似的对燕越泽等人毫无威胁只能见到巨大利益的后手。
    最终燕越泽那一半人泼洒了杯中酒,包含在今日以前、在登楼那日过后投效卫庄的所有人。
    而东方玉这一半人饮下了杯中酒——他们不得不饮,哪怕明知之后要面对的是比之前三个月更加复杂的情形与艰难的处境。
    这一杯酒过后,卫飞卿便暂且放众人自由了,毕竟也不能真个将所有人从早到晚拘在此而不给一口水一粒米。
    自然众人也未真个离开宣州城——他们尚未得到自己想要的,只是稍后这些人是会单独前来寻找卫飞卿又或者结伴前来,想来又是一出接一出的戏了。
    众人散了过后,庄中下人忙着收拾一地残局,卫飞卿这主人却带着段须眉偷溜到后院梅林中温酒躲闲。
    段须眉这也才终于抽空问出了那问题。
    却不待卫飞卿回答便听另一道声音笑道:“自然是为了制衡。”
    段卫二人同时看向来人,各自面色不善。
    卫雪卿有些无辜耸了耸肩:“‘朋友’相聚,怎的我还不能来了?”
    他话语中明显加重“朋友”二字语气,调笑之意甚为明显,那被调笑的二人却俱都无甚反应,卫飞卿翻个白眼:“哪哪都有你。”
    卫雪卿自觉坐下,自斟自饮一杯,满意地咂了咂嘴,这才颇为幽怨瞟他一眼:“你以前身边没人,求着我陪你对弈饮茶之时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卫飞卿被他噎得只想将手中酒对着他当头泼过去。
    段须眉却懒得理会他二人这番无聊,只蹙眉道:“制衡?”
    点了点头,卫雪卿笑道:“其实那些人终究还是太过天真了,若咱们有心下毒,他们当真以为只在‘卫庄’之中不饮不食就能够全身而退了?”
    段须眉淡淡道:“那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卫庄’究竟有多大。”
    卫雪卿目光一闪:“你却知道了?”说着看卫飞卿一眼,这短短时间他以为卫飞卿无法对段须眉交代这么清楚才是。
    卫飞卿没好气道:“你当他像外边那些人一样傻?”
    不傻的段须眉在望岳楼住了个把月,靠的是天下第一杀手的眼睛去看去观察,即便他原来不知道的事,在这一个月里也一早心知肚明了。
    卫雪卿脑内一转便也想明白了,续又笑道:“只是如若咱们真个给整个武林之人都下了毒,固然更方便掌控一切,只是接下来咱们又会面临什么情形呢?”
    众矢之的。
    脑海中闪过这词,段须眉沉吟道:“狗急了也要跳墙,如众人接连失控,只怕局面也不好收拾。”
    “正是如此。人一旦失去希望,那还有什么好顾忌的?”卫雪卿手指轻点石台,“前三个月里,三十八个门派之人未曾失控是因为他们心存希望,因为还有半个江湖并不在咱们手中,他们尚有脱身的机会,甚至机会很大。而到了如今……他们却已连失控的机会都已失去了,只因他们如今面对的不止是我们对于他们性命的掌控,还有另外半个江湖对于他们的不信任以及制衡。那半个江湖之人经历今天而根本没有中毒,这前提下任凭他们磨破嘴皮子哪怕如邵剑群那般当场毒发也不可能再取信于人了,他们如今再失控,就不是所谓的绝地反击,而真正是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邵剑群他们做那些事,至少有一小半的原因是当真不想燕山等派继他们之后再踏入泥潭。可惜如今燕越泽等人确如他们所愿未曾中毒,然而因为导致结果的人发生了变化,令得这件事后续的走向也朝着与他们原先预计全然相反的方向而去。
    “当日在登楼归顺我们的三十八个门派,终究还是代表了武林更大部分的势力,这原本就足以令燕山、阴月等派忌惮了,更遑论他们门下弟子亦掌握了天宫绝学的大头,于燕山等派自然忌惮与嫉妒都更为深厚,往后只怕他们说什么做什么也要看不过眼,凡事也要争上一争。然而在他们眼里占尽了天时地利的三十八派却受制于咱们有苦说不出……不,是说出来也没人信。燕山等派积极进取,三十八派‘忍辱负重’,原本并不平衡的双方势力得到调和,这可不是一个完整的互相制衡的局面就形成了?只怕到了此时,三十八派之人俱都已反应过来了,只可惜……啧。”
    段须眉见卫雪卿一边讲一副小人得志洋洋自满的模样,不由冷笑道:“说的就跟这些法子都是你想出来似的。”
    卫雪卿说到兴起处正摇头晃脑的动作一僵。
    一直含笑默默斟酒听他显摆的卫飞卿不由笑出了声。
    “只是……”段须眉又皱了皱眉,“后来加入的这些门派龙蛇混杂,俱都不是易与之辈。而今他们有求于你,自然做足姿态,只是等到一干人等当真实力大增再联手作怪,届时没有手段控制众人,又该如何是好?”
    段须眉很少这样长远细致的想一件事,更少这样罗里吧嗦的关心人。一切都是因为做这件事的人是卫飞卿,是以他坦然的表露这与他性情一点也不相符的担心。
    卫飞卿看着他,目中是毫不掩饰的温柔笑意:“为何在你明知有这些隐患却毫不犹豫要带关雎投入卫庄,甚至直言可将断水刀法传予他人之时,你不提前问我这些问题呢?”
    段须眉有些无奈看着他。
    自己为何做这些事,这个人当然一清二楚,可他好像……就喜欢看自己被他挤兑得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道:“事到如今,有些事你是不是应该对我说清楚了?”
    卫飞卿闻言与卫雪卿对视一眼,二人双双笑开来。笑罢卫飞卿道:“不如你先讲关雎与断水刀法之事?”
    端起酒杯啜饮一口,段须眉道:“我将关雎令交到你手中之时,就已经将关雎一并交给你了。”
    关雎令就是三个月前段须眉离开登楼之时交到卫飞卿手中的那块铁牌。
    知情人只知凭牌可号令关雎十二生肖一次,却不知那关雎令同样也是关雎令主的象征。
    段须眉道:“旁人不知,但他们心里都是有数的。”
    只是谁也不想平白无故被人管,段须眉既未明言,卫飞卿也未下令,十二生肖自然乐得糊涂。
    “至于断水刀……”沉吟片刻,段须眉道,“离开牧野族之前,我与我爹打了一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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