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雪卿打开窗户,目注外间比往日至少拥挤数倍的街道山来人来往:“这自然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我猜更大的原因是谢殷示意贺春秋这么做。”
    煜华秀气的眉毛高高挑起:“除了显得谢殷更无耻还有什么差别?”
    “差别?”卫雪卿轻笑一声,指着客栈对面此刻正闹哄哄的酒楼,其中大部分人一看便知是江湖人,“即便有贺春秋如此尽心尽力帮衬,你认为底下那群人心里对登楼与谢殷又还剩多少敬畏与崇拜?要谢殷顶着这样的屈辱等待三五年恢复实力,只怕他如今的年纪已不愿意了。”
    煜华不解道:“难道这些人参加完一场婚礼他就能重拾威风了?”
    卫雪卿缓缓道:“若是他能够在婚礼之上,在大半个江湖面前将昔年一段旧怨了结,将二十年前曾经阴谋残害过武林各派掌门高手、在各门各派都安插卧底时至今日仍企图一统武林的长生殿尊主斩于刀下呢?”
    煜华半晌深吸一口凉气:“他们就如此有把握必定能够揪出那人?”
    “他们只是被逼到这份上,除了赌一把大的再无他法而已。”说到此卫雪卿忽然皱了皱眉头,“从前二十年贺春秋都低调行事,便是唯恐此事牵扯到他那仙宫一样的老巢和仙女儿一样的亲妹妹。此刻忽地他就毫无顾虑了,看来这两个老贼的成算只怕比咱们想象的还要多得多。”
    “将这么样的两个人逼到这程度的,其中也有你绝大的功劳吧?”煜华转过头来静静看着他,“直到现在你也未与我说过当初策划大明山之事究竟有何意图,难道从那时候起你就开始配合贺修筠逼迫这两个人么?”
    “不错。”卫雪卿坦然颔首,“那两人试图静悄悄揪出卫尽倾,我与贺修筠却偏要将此事闹到天下皆知,要将所有相关之人全部牵扯入内,否则又哪有登楼失事,哪有今日这局面?”
    煜华目中黯淡一闪而过:“你与贺修筠究竟谋划多久了?为何你从未向我透露过一星半点消息?难道……我还不值得你信任么?”
    卫雪卿看着她,目中半是怜惜半是无奈,半晌摸了摸她头叹道:“知道太多对你又有何好处?往日你什么都不知,只管当个狠辣天真的小姑娘。如今你倒是尽数知晓我的秘密了,可你怎的看上去比我还要忧愁一百倍呢?”
    他说段须眉喜爱逞个人英雄,其实他又何尝不是呢?从他少年时得知有关那个人的一切真相,他便选择走一条孤独的路,即便最苦之时,他也未想过要煜华等人与他共同承担。
    煜华又如何听不出卫雪卿话中对她关切之意?闻言不由得精神一振:“我只愿咱们此次能够顺利,你心事了了,我自然也就不忧愁了。唉,也不知关雎那伙人靠不靠得住。”
    卫雪卿悠悠道:“咱们与段须眉合作也不是一两次了,难道你还不明白他才是天底下最靠得住的合伙对象?尤其比起卫飞卿贺修筠这等滑不留手的家伙,段令主一言九鼎,简直让人不能更省心。”
    他屡次找段须眉,又屡次坑了段须眉,虽说有些对不住他,但值此关键时刻,除了段须眉他委实也不知还能上哪去找第二个让他如此信任的长生殿以外的人。
    贺修筠是他的妹妹。
    卫飞卿救过、帮过他好几次。
    可惜他们都不是段须眉。
    煜华想到在关雎之时,段须眉最终在十二生肖共同请命下答允与卫雪卿合作时特意对她说的话——
    你欠那人的债,等他来时我再好生与你清算。
    可真是……恩怨分明。
    煜华便不由认同了卫雪卿的话:世上那去找第二个比段须眉更可靠的人啊。
    *
    十月廿四。
    大吉之日。
    宜嫁娶。
    登楼少主谢郁与天下首富之女、清心小筑贺大小姐大婚当日。
    一身吉服、连面上郁色也被冲淡不少的谢郁被衬得分外英俊,他昨日夜间便已连同登楼前来迎亲的一行人住进皇源城最大客栈之中,今日一早骑上高头大马,敲锣打鼓便来到清心小筑庄前。
    清心小筑名字虽“小”,这庄子可半分不小。严格算来,清心小筑所有房舍加起来大概要抵十分之一个皇源城。
    谢郁于门前下马,长身恭候,周围观礼之人将两旁道路堵得水泄不通,为了婚事不变惨事,连皇源官府亦出动数百卫兵前来维持秩序。此刻谢郁转过身正面面对众人恭贺之声,不时听到“恭喜谢大侠与贺大小姐喜庆连理”、“请谢大侠日后必要好好对待咱们贺大小姐啊”、“建州俱此不远,还望二位日后多多回来走动”之言,纵然心事重重,却也不由自主露出些许笑容,一一回谢周遭围观百姓的好意。
    然后便是媒婆虚扶着一身大红喜服的新嫁娘行了出来。
    若说这场婚事由一开始被人摆上台面到此时木已成舟谢郁有任何一刻当真感受到新婚之喜,大约便是他回过头看到贺修筠正朝他走来的这一刻。
    按说新娘子出阁不该踩地,可她是贺修筠,她即便掀掉红盖头就那样大大方方走出来,贺春秋若不开头,仍没有任何人会说她一句不合规矩。
    臃肿吉服也未掩去贺修筠体态风流,她双眼仿佛能够透过红巾清楚看见谢郁所在的方向,就那样仪态万方朝着谢郁坚定不移的走来,直走到他的跟前,将被红衣衬得雪一般的皓腕递给他,仿佛从此就递上了她的一生一世。
    双手相握的瞬间,谢郁心里忽然生出极端的渴望:他极端希望今天什么事也不要发生,他极端渴望当真能与身边这女子一生一世。
    谢郁将贺修筠送入马车花轿之中。
    迎亲队伍排列了几乎一里那么长。
    送亲队伍却犹有过之。
    送亲队伍的领头人赫然是贺春秋与卫君歆夫妇。
    这不合规矩。
    但依然是那句话:这是谢贺两家的婚事,贺春秋的言行举止就是规矩。
    贺春秋身后并无他养子卫飞卿与门中第一高手梅莱禾身影,但清心小筑之中除梅莱禾以外排名前二十的高手赫然尽数在列,众人身后其余武林各派高手更是多不胜数。
    这两厢队伍加起来莫说是送亲,即便一时兴起要去端了武林之中任一门派任一世家,也绝非不能之事。
    可有谁还敢在千万双眼睛注视之下阻止这样的一支队伍?
    ……有!
    一支袖箭破空而来!
    漫天唢呐锣鼓声响中可有谁能听到这一支小小袖箭的呜咽之声?
    ……有!
    新郎谢郁、迎亲队领头人花溅泪、贺春秋身后管家贺小秋、神行宫掌门邵剑群同时拔出了随身武器,前两人护在新娘花轿两侧,后两人护在贺春秋夫妻身侧。
    然而那支袖箭并未朝着这两个方向。
    那袖箭直直朝着大门而去,最后钉在了清心小筑牌匾上的“心”字之上,入木三分。
    随这袖箭前来的乃是一道与周遭喜庆格格不入的十分清雅的白衣人影,笑盈盈就落在新娘花轿边上:“诸位不必严阵以待,在下今日可不是为了捣乱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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