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福晋是他的二儿媳妇,做太子妃管理宫务几十多年,很得皇上的心,皇上从没有因为二儿子的事儿牵连到二福晋的身上。
    李德全自然知道皇上的心思,如果是其他人他也不会给通报。
    皇上去文华殿,太医院的两位太医去了咸安宫。
    然后等到皇上回来,就听到二阿哥胤礽利用太医,朝外头给他的旧门人传递消息的事儿。
    皇上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
    胸闷气短,把一干宫人吓得够呛,偏偏皇上还犯倔不让喊御医。
    此时差不多巳时七刻,自鸣钟上的时候马上到午时,弘晙还没下课,皇上的身边只有李德全几个亲近的宫人。皇上泪流满面,吩咐谁也不许声张,更不许告诉他的乖孙孙,只让人把他的奶兄弟曹寅喊进来。
    曹寅,出身上三旗的正白旗包衣世家,母亲是皇上奶嬷嬷的其中一位,孙嬷嬷,父亲曹玺为人忠实勤奋,办事利索,早些年就因为积劳成疾去世于任上,皇上对他这位奶兄弟可谓是荣宠有加,信任有加。
    青年时代文武双全、博学多能而又风姿英绝,二十多岁时被提拔为御前二等侍卫,兼只有皇亲国戚才担任的正白旗旗鼓佐领。再后来是一路高升,苏州织造,江宁织造,与内兄李煦轮管两淮盐课,钦点的巡视淮鹾,两淮巡盐御史……
    去年开春进京叙职,因为四爷清查亏空一事拖延,又因为皇上的庇护留在京城,一直没能及时回去南方,哪知道患了一场痢疾大病。
    亏了他在京城,皇上及时派人送去治疗痢疾的金鸡纳霜,救回一命。
    曹寅觉得这是老天爷饶他一命,这要是回到南方患了痢疾大病,就算皇上八百里加急送药,也来不及了。再加上皇上的六十大寿,干脆就留在京城了。
    此刻他正和同僚一边走一边聊,还没出宫门,听到乾清宫宫人来喊,面上没有表露,抬脚就跟着宫人来到乾清宫。
    进来乾清宫,果然就看到皇上一副大为伤心的样子。
    “不管什么事儿,总会解决。大悲伤身,皇上你可千万要保重自己。”
    曹寅一边安慰皇上,一边因为皇上的眼泪,自己也是眼睛湿润。
    皇上倒像是自己想通了,也没提自己的伤心事,问道:“子清总说自己是捡回一条命,和朕细细地说说。”
    曹寅心头一跳,心里琢磨语言,面上带上一抹笑儿,“皇上,您问臣这个,臣倒是真能好好说说。”
    “臣研习儒释道三家,最近有所悟,就是从这次的病上面。皇上您说巧不巧,臣本打算六月份回南方,您说九月份小四阿哥的剃头礼,还有生辰礼,让臣留下来观礼。”
    “后来雍亲王清查亏空,臣自知自家情况,一直没有颜面回去,臣常常想,若是臣去年六月就回南方,在南方患病,从京城到南方那么远……现在臣自己清查自家,把欠款还上,也是从这里而来。”
    皇上听了默默地不说话,曹寅也不敢打扰他,过了好久才看到皇上轻轻点头,情绪缓和了很多,“子清做的很对。”
    “富贵留不住,还是要子孙上进,才是正理。”
    曹寅听到皇上开口,心里头狠狠地松了一口气,笑着说道:“臣谨记皇上教训。”
    “只求皇上,等臣的孙子长大,给小四阿哥做哈哈珠子。”
    皇上果然笑出来,“你这脸皮越发地厚了,你那孙子还没出生,就要给我乖孙孙做哈哈珠子?”
    曹寅也是嬉皮笑脸,“皇上您先答应,臣总觉得,我那孙子,跟着小四阿哥,肯定能养得住。”
    “行,朕答应你。”
    皇上一直把曹家当成亲人一样,如今曹寅做事果断,清算家产还上亏空,他也可以放心了,知道他是担心他自己走了后子孙没有庇护,想起刚刚牵挂乖孙孙不敢和以往那样沉浸在伤心里,很是理解为人祖父的,一颗老人的心。
    第46章
    不过皇上也忍不住笑话他的发小儿好友, “恐怕到时候, 你那孙子, 和弘晙一样,学的一身纨绔气息,你可不能和朕哭鼻子。”
    曹寅大人哈哈笑,笑容释然, “臣保证不哭鼻子,臣这次, 经历生死, 是真的想通了。”
    “哦?”
    皇上挺好奇,他这个奶兄弟虽然学富五车,能力卓绝,可却一直纠结于汉臣看不起他满洲包衣的身份, 满臣看不起他文人汉臣的身份,八旗包衣看不起他不能“同流合污”的清高劲儿, 常年走路都不敢抬头,这次是真想通了?
    “真的想通了?”
    “想通了。”
    曹寅大人表示自己真的想通了,“臣就一个儿子,如今儿子估计也就能养住这一个儿子, 臣只求他快快乐乐地长大,一生安康。至于臣自己,臣就是大清国一个普通子民,一个普通的大清臣子,皇上的臣子。”
    皇上微微眯眼, 发现他话都是出于真心,一时也是感叹,“子清这话说得好。”
    “朕为元首,臣为心腹。你曹子清可不就是朕的心腹大臣?将来啊,你的小孙子和我的乖孙孙,一定是你和我一样。”
    “臣谢皇上。”
    …………
    皇上和发小好友曹寅一番谈心,心情好了很多;曹寅想到皇上的话,对未来也是充满期待。
    等到曹寅出宫,弘晙中午下学,他发现玛法的表情中似乎有一丝丝不大对劲,眼神儿疑惑,奈何皇上不想说给他听,催着他去午休。
    “弘晙先去午休,玛法还有事儿。”
    弘晙不乐意,黑葡萄一样的大眼睛里有小大人的担忧,“玛法和弘晙一起。”
    亲玛法心里一暖,“玛法年龄大了觉少,睡两刻钟就够了。弘晙先睡,玛法待会儿睡。”
    “玛法要记得睡哦。”弘晙阿哥非常不放心他的玛法,学大人说话学的有模有样,“玛法不睡,弘晙担心玛法会睡不着哦。”
    皇上登时笑出来,“还‘玛法不睡,弘晙担心玛法会睡不着哦’?玛法知道了,为了我们弘晙阿哥能睡的和一头小猪一样,玛法一定午休。”
    小猪?弘晙郑重说明,只是因为困倦长长的眼睫毛下垂显得“气势不足”,“弘晙不是小猪啊玛法。”
    皇上瞧着他的小模样心软成一片,“不是小猪,是小老虎。” 弘晙阿哥喜欢小白虎熟悉的人都知道,“玛法的‘小老虎’快去打盹儿。”
    小白虎不打盹儿……弘晙想再说几句话,撑不住困意自去洗漱午休;皇上瞧乖孙孙闭眼就睡的香甜,情不自禁地笑,剩下那点儿郁结消散。
    等到皇上出来小暖阁来到东偏殿,已经恢复了作为皇帝的精明和果决。李德全来禀告“简亲王雅尔江阿、多罗贝勒满都护、宗室一等公楚宗、辅国公阿布兰……求见”,皇上眉眼一冷。
    “宣。”
    简亲王雅尔江阿,多罗贝勒满都护,宗室楚宗,一等公阿布兰……都是负责看守咸安宫的大臣,皇上倒是要听听他们能说出什么来。
    “参见皇上。”
    “起。”
    几位八旗大臣将领起身,瞧着皇上的面色,没看出来什么,心里更是担忧。
    简亲王雅尔江阿站在最前面,首当其冲,更是担忧。
    出身于太==祖皇帝的同母弟弟舒尔哈齐那一支,一直备受皇上信重,也知道皇上把看守咸安宫任务交给他,本身就是信任。可他想起自己查到的事实,忍不住就是心里一叹。
    缓缓心绪,出列奏道:“禀皇上,臣等人查到的情况是,这件事并不是二阿哥所为,二阿哥事先也全不知情。”
    “二福晋担忧三格格的未来,故意染上风寒……想要恳请皇上给三格格安排婚事。弘皙阿哥急于联系外面,经常给二福晋看病的太医贺孟頫同情二阿哥,帮助弘皙阿哥传递一封书信。”
    “贺孟頫心里害怕露了行迹,辅国公阿布兰在他出府搜身的时候截获书信,二阿哥为了二福晋和弘皙阿哥,要一个人担下来。”
    皇上微微愣神,只是这一丝丝“愣神”快速消失,快的让简亲王觉得自己眼花。
    一个是为了女儿的二福晋想要拿命拼一次,一个是年轻无知的弘皙要仓促之下利用太医和门人联系,一个是为了妻子儿子要承担责任的儿子,皇上得知“真相”,没有伤心也没有失落,反而很平静。
    如果胤礽连这点儿担当都没有,也不配做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这是皇上此时唯一的想法。
    皇上还是面色平静,让人猜不出来他的打算。
    “书信在哪里?”
    简亲王从怀里掏出一卷小小的书信,递上去。
    书信是用明矾所写,一般称呼为矾书。所谓的矾书,也就是用白矾溶解在水中,然后用毛笔蘸着白矾水写字,等写完后晾干,字迹就消失了,再浸泡于水中,字迹就会重新出现。
    这个时候的密信一般都是这样写,还有一种就是用米汤写字,效果大体一样。
    皇上看着信上的字迹,确实是弘皙的字迹,自己曾经寄予厚望的孙子,曾经非常欢喜于孙子也喜欢董其昌的字。
    “暂时放弃再次请复立太子,请出府,俄罗斯、准格尔、关外……都可……”信是写给普度的,让普齐联系其他门人。
    皇上冷笑。
    普齐是皇上曾经非常宠爱的心腹大臣之一,当年普齐看压索额图的时候,将索额图硬生生地冻死,饿死在大牢里,胤礽见他一次打抽一次,每一鞭下去都见血,弘皙居然会去相信普齐?
    “再去查普齐。”
    “嗻。”
    简亲王领着人退下去,皇上一个人沉思,脸上有显而易见的怒色。
    皇上还是护短了,再怎么样,那也是他的儿子,孙子,他可以打,可以骂,但是不能容许其他人去算计,而且就凭普齐一个人,也没这个本事。
    皇上想起当年教导胤礽的时候的自豪,想起当年弘皙也是挺聪明的,不明白怎么变成这样了。
    李德全大着胆子进来,发现皇上面色哀戚,心里一突,故意笑眯眯着脸,“皇上,午时四刻了……”
    皇上一愣,才察觉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的,确实需要休息,不过他听着李德全话里头给他计时的样子,又笑骂了一句,“你这老奴才,倒是听那小家伙的话。”
    乾清宫大总管·老奴才·李德全在心里松口气,却也不敢再多说,笑容谄媚讨巧,“皇上您明鉴。”
    “行,朕明鉴。”
    李德全对乖孙孙的态度皇上看在眼里,并没有计较。皇上起身去午休,李德全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暗自庆幸自己赌对了一次。
    乾清宫里头祖孙两个都是一场酣睡,外头因为简亲王等人的迅速动作起来,雍亲王府,四爷收到他二哥给他传的口信,简直被吓呆了。
    自从二废太子二阿哥被圈禁,时不时地就有人,比如二阿哥的死忠,坚持有嫡子立嫡子的汉家大臣等等,都去请再次复立太子,不是被贬官就是被下大牢。
    皇上铁了心不想再次复立太子,谁去触这个枪头谁就是找死,四爷偶尔陪着皇上去咸安宫看他二哥,知道皇上心里对二哥有多爱,就有多痛恨,哪敢在这个时候凑上去?
    可是他二哥传了口信出来,他也不能不管。
    乌先生瞧着四爷的面色,知道四爷会帮忙,虽然知道这个事儿很麻烦,可还是感叹于四爷的心性,四爷到底还是顾念着兄弟的。
    “四爷,乌某有个建议。”
    “乌先生请讲。”
    “乌某刚刚看到,府里热热闹闹的,马上就是大格格出嫁的日子,想起二福晋和三格格。二福晋爱女情深,二阿哥应该也是。”
    四爷一愣。
    二哥只让他帮一帮,也没说具体要怎么帮,估计二哥自己也没抱什么希望,他能帮多少帮多少就是。
    四爷想明白了,乌先生回去休息后,他自己端坐思考整个事情。
    普齐,四爷在心里念叨“普齐”这个名字。
    普齐为了朝上爬那般残忍对待索额图,四爷看不上。普齐一直担心被二哥报复,巴不得二哥一家被永远地圈禁,怎么可能去帮助二哥?这就是一个套儿,他看见大哥出来,担心二哥也被汗阿玛放出来,设下的一个套儿。
    可是弘皙偏偏上了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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