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沿,你冷不冷?我们上去吧!”
    沈群抓着何沿的手, 小心地给他揉按着, 玩过雪之后必须要适当活动手指, 以免影响血液循环。
    周晏城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 一把拉开了他们两个。
    但是沈群和周晏城都没有炸毛, 该打的架都打过, 谁先找茬只会惹何沿生气, 他们彼此冷冷对视了一眼, 同时又把目光落到何沿身上。
    其实周晏城和沈群的伤除了还有些青淤,基本都好透了,但是他们谁也不肯出院,毕竟在病房里躺着, 何沿就得管着他们一日三餐,还不时得去探望着。
    他们三个在取得一种微妙的平衡,沈群和周晏城都战战兢兢, 谁也不敢去打破。
    “伤都好了?看你精神不错, 都能外出了。”何沿上下扫了周晏城一眼, 脸上依然带着淡笑。
    周晏城一看到何沿笑, 心情蓦然阴转晴,不过他还是蹙着眉做出一副哪儿哪儿都疼的衰样:“还好, 只是今天节日, 不得不回家一趟, 沿沿, 我给你带了好东西, 你跟我去看看吧?”
    沈群鼻息里喷着火,却只能忍耐着。
    何沿歪了歪头,示意沈群先上楼去,沈群不甘不愿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周晏城的心雀跃地砰砰跳,他觉得今天的自己实在是好运极了,他从爷爷那里拿来了一张空白圣旨,为以后和何沿光明正大地在一起铺上最至关重要的一块砖石,沿沿又第一次在他和沈群之间选择了自己。
    周晏城欢喜得连声音都抖:“东、东西在车里,你、你跟我来……”
    何沿把手插进羽绒服兜里,跟着周晏城走到了车边,周晏城打开后车厢,取出一个方方正正的锦盒,他打开盒盖,里面的东西在路灯的映照下显得格外古朴沉实,何沿倒抽一口冷气。
    那是一对青花瓷碗,造型规整,在晕黄的灯光下依然看出釉色流转如青天碧水,周晏城出手绝对不是赝品,可要是真品……何沿手心里全是汗,看着周晏城大喇喇一臂托着锦盒,一手随意拿起一只碗,何沿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
    “北宋汝窑官瓷天青釉碗,原本我只找到了一个,可巧最近有人拍卖,送礼成双,我就搞了过来,想在你生日那天给你的,一直耽误到今天,沿沿,新年快乐!”周晏城笑看着他,把盒子往何沿面前递了递。
    何沿咽了咽口水,连发出声音都有些艰难:“你怎么想到……送我这个……东西……”
    周晏城的身躯僵硬起来,他不知道怎么解释,在何沿死后,周晏城开了何沿的电脑,打开他的日记文件夹,里面有一篇日志提到:
    ——今天去了博物馆,看到了传说中的“雨过天晴云破处”的汝窑瓷,如果说这个世上有什么东西是我见之便念兹在兹,万般遗憾不能拥有也永不可能拥有的,大概唯有这稀世之宝,它实在太美了,只要看着它,仿佛都能感受到碧海晴空,人间辽阔……
    “为什么送我这个?”何沿又问了一遍。
    周晏城嗫嚅着:“啊,因为这个……这个贵啊……”
    周晏城恨不得咬住自己舌头,这个理由真特么的市侩,充满了铜臭味。
    何沿无语,一对碗的价格超过一架私人飞机,可不贵么。
    “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怀璧其罪’么?”何沿叹了一口气,“你把这个送给我,我还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么?”
    周晏城蓦然变色。
    何沿的生命安全,是周晏城的逆鳞,旁人半点触碰不得,连何沿自己这样轻描淡写地说起,都让周晏城痛不可遏。
    周晏城的手臂在剧烈颤抖,何沿下意识往前一步托住锦盒,生怕他手一松,这对稀世奇珍就摔在地上,那他们两个简直就是千古罪人了。
    “你……你手拿稳点……”何沿忍不住提醒。
    “你若不要,那就摔了算了。”周晏城泄气道。
    何沿关上盒盖:“你先收着吧,这样的东西,不属于一人一户,这是全华夏人的瑰宝,不要说这样负气的话。”
    周晏城愣愣地站着,一腔喜悦又被浇了个透心凉。
    但是他很快深吸了口气,又迅速振奋起来,他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个椭圆形的小铁盒来:“我这还有个好东西——”
    何沿额角的青筋都跳了起来。
    周晏城喜滋滋地继续献宝,打开铁盒上的小盖子,在何沿鼻端晃了一晃,何沿立时眼前一亮:“这是——”
    “这可是我爷爷那才有的,真正的九龙窠大红袍,我好不容易才跟他讨来了这么一点点,你喜欢吗?”
    何沿专注地看着周晏城。
    周晏城扬起的嘴角一点一点地垂下来:“你、你又、又不喜欢啊?”
    何沿忽然笑了笑,伸手接过了那小铁盒:“不,很喜欢,谢谢,”何沿道,“很少有人知道我喜欢茶。”
    他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怎么想到送我这个?一般这些都是送给老年人的。”
    周晏城又结巴了:“因、因为……它贵啊……”
    何沿把小铁盒在手里上上下下地抛着:“真正的大红袍有市无价,能喝到的人不用买,有再多钱的人也买不着,哪里来的贵?”
    周晏城手心攥紧,心里暗道糟糕,没有人会想到给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送极品茶叶,就像也不会有人把汝窑瓷碗当生日礼物随便送出去,他只想着讨何沿欢心,却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全无逻辑。
    “如果不是我记忆力足够好,我几乎都要以为——”何沿意味不明地轻笑。
    “以为什么?”
    “以为你认识我很久了,才会这么了解我。”何沿深思地看着周晏城。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和你心有灵犀一点通!”周晏城机智道。
    何沿不置可否地又笑了笑,他今天一整个晚上似乎都在笑。
    “沿沿,咱们也堆个雪人吧,你都没有跟我堆过雪人呢!”周晏城斜睨着不远处两个憨态可掬的雪人,浓重的醋意又在肺腑里翻涌着。
    “行啊,”今天的何沿十分好说话,他跺了跺脚,微仰头看着周晏城,“不过你会堆吗?”
    周晏城先是一愣,几乎不敢相信何沿就这样答应了,等到他反应过来,他狠狠地握拳在空中挥了挥,等到他意识到这个举动有些傻,讷讷地把手放下时,何沿已经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我会的,我以前上学的时候就堆过,你也太小瞧我了!”周晏城得意地脱下身上的大衣抛给一旁的老秦,“你在旁边看着就好,雪冷,别冻着你!”
    周晏城蹲到地上开始团雪球,他就穿着一件薄薄的浅褐色羊毛衫,何沿问:“你不冷吗?”
    “不冷,我热着呢!”周晏城兴高采烈的。
    刚说完这句话,他忽然“啊”地一声从地上弹了起来,何沿居然抓了一团雪,塞进了他的脖子里!
    “沿沿!”周晏城一点不生气,他此刻根本开心得昏了头,别说何沿把雪塞进他脖子里,就算何沿拿石头砸他脑袋他都不觉得痛。
    何沿笑吟吟的,晕黄的路灯下,他的眼睛明亮璀璨,周晏城心尖一荡,他抱着雪球作势往何沿脸上怼去,何沿避都不避,周晏城却临时收了手:“算了,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把你冷着了,还得我自己心疼,不划算!”
    “你这张嘴,”何沿摇头失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油腔滑调?”
    “那是因为你对我太不了解,你以前都没拿正眼看过我,”周晏城委屈地嘟起嘴,“再说我这不叫油腔滑调,明明是肺腑之言!”
    何沿却只是笑,他今天心情似乎十分好,不管周晏城说什么做什么他都含笑听着看着。
    “没有围巾了!”周晏城堆好了雪人,横看竖看觉得不顺眼,鼓着嘴叉着腰一副酸不溜丢的样子。
    何沿道:“我车里还有个帽子,我去拿过来。”
    何沿前脚跑走,周晏城便滋溜到早先沈群堆好的那两个雪人旁,把围着沈群围巾的那个雪人一脚踹飞,又把象征着何沿的雪人推到了自己雪人的身边。
    两个雪人挨得极近,象征手臂的树枝交叉在一起,何沿回来的时候就看到周晏城满意地不住点头,不由好气又好笑:“你还能不能更幼稚了?”
    周晏城看何沿并没有生气,大尾巴摇得快要上天,他满心都是狂喜和痴醉:“沿沿,沿沿,你今天怎么对我这么好?”
    何沿出神地看着眼前的两个雪人:“新年新气象,不是么。”
    “是!是!”周晏城眉开眼笑,往何沿身边挨得更近了些,他有些忐忑,又期待地问,“那、那……”
    何沿询问地看着他。
    周晏城鼓起勇气:“那我们能好了么?”
    何沿黑白分明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周晏城,那犹如被洗涤过的黑色水晶灵透澄净,仿佛能将周晏城看个通透。
    周晏城不闪不避,也迎视着何沿的目光,他坦然赤诚,完全不怕何沿的审视。
    何沿先移开了视线,他沉默着。
    周晏城也不催促,然而他的手指揪着自己的裤缝,手心里全是汗,但是他很快又让自己平静,何沿不会轻易答应的,他早就做好继续碰壁的准备……
    “周晏城?”何沿忽然轻声唤。
    “在!”男人站直了身体,像是面对长官的士兵,应得干脆响亮。
    何沿轻笑着问:“你明天有空吗?”
    周晏城几乎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愣了好半晌才急切地点头:“有空!有空的!”
    “你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好了!特别好!”周晏城挥舞着胳膊,又抬了抬腿,仿佛是验证自己四肢健全,那蠢样子连不远处的老秦都忍不住撇过脸没眼看。
    “那么,”何沿双手插在兜里,往前走了两步,半转过身,语音温和而清晰地说,“明早八点,还在这里见。”
    何沿说着便离开了。
    周晏城在原地像个木桩子一样杵了半晌,他脸上带着迷蒙恍惚的神情,不敢置信地问站在不远处的老秦:“你听到了吗?沿沿约我明天在这里见面?”
    老秦欣喜地点头:“听到了老板,何沿确实约你明天见面,这是他在约你约会呀老板!”
    周晏城傻傻地在原地踱了几步,猛地一蹦三尺高,他兴奋地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只好抓着老秦问:“你说沿沿是什么意思?他这是喜欢我了吧?是吧?是这样吧?”
    “那当然!”老秦肯定道,“您这样对他,他肯定是要感动的,
    这老话说得好啊,守得云开见月明,铁杵磨成针,水滴石能穿——”
    “约会!约会!”周晏城心花怒放,连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他一遍遍跟老秦确定着,“你也听到了,不是我听错了,是吧,是吧?”
    “是是是!听得清清楚楚!”老秦乐呵呵,心下无比欣慰,自家老板这条漫长又辛苦的路,总算能走到头了。
    周晏城奔到那对雪人身边,抱着象征着何沿的雪人狠狠亲了口,咬得自己满口雪,冰冰凉凉地沁入心脾,他却觉得十分舒畅。此时已近凌晨,医院里四下俱籁,这个毫无公德心的男人却哈哈大笑,声音震得连路边树枝上的雪都挂不住,扑簌簌往下落他一头一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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