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被周崇慕说得满脸通红,这才算是退下。
    待人走了后,周崇慕便也起身去了锦华殿。他进殿以后殿内空空荡荡,眉渐不知何处去了,只有陆临一个人在内殿里睡着。
    陆临睡觉轻,周崇慕又没有刻意放轻脚步,陆临便醒了。他坐起身来靠在床头,周崇慕问:“殿里的人呢?眉渐去哪儿了?”
    “今日顾大人进宫,眉渐心仪顾大人已久,去养心殿了。”陆临说。他并不知眉渐是不是心仪顾澜已久,只是眉渐已经去了,夸大其词也并无所谓。
    周崇慕眉头松了一分,他还是很了解陆临的,知道他想做什么,便挑挑眉,道:“怎么?你想替她求个名分?”
    陆临抿嘴笑了:“女儿家的脸皮薄,想必不好意思同我开这个口,总归眉渐也跟了这几个月,为她谋个好去处是应该的。”
    周崇慕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陆临笑得这样自然好看,心动不已,当即便点头,“也不是不行……。”
    陆临知道他要说什么,抢着道:“陛下若是怕顾大人不乐意,可以让我与顾大人谈谈。”
    周崇慕此刻恍然醒悟陆临想要做什么,想必他从一开始就打着要见顾澜一面的主意。只是他仍然沉浸在陆临方才的笑容里,即便是陆临别有想法也算不得大事,“你若是想见他,再过两日让他来锦华殿吧。”
    顾澜来的那一日是个很晴朗的秋日上午。因为天气好,陆临便坐在院子里晒太阳。天高云淡,陆临躺着躺着,便有些昏昏欲睡。
    “公子怎么打起瞌睡了?可是等的太久了?”顾澜的声音从宫门口传来。
    陆临并没有坐起来,依然看着天上漂浮的云彩,说:“比起顾大人十数年磨一剑才得开刃,我等的倒也不算太久。”
    顾澜久闻陆临口齿伶俐,此刻刚一进门就已领教到,他已经在官场上学会圆滑规避,小心翼翼岔开话题,道:“听说公子做了媒人要同下官说一门亲事?”
    “亲事你只需点头摇头就好,总归陛下指来的侍女,没有寻常样貌的。”他终于懒洋洋坐起来,说:“我同顾大人有别的事情要说。”
    顾澜便笑了笑,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顾大人在外历练一年,想必对天下局势亦有了解。不知顾大人以为,若是陛下想伐秦灭齐,几年为宜?”
    顾澜想过陆临叫他前来会因他上报他的行踪的事情而肆意刁难,没想到陆临竟是来同他商议朝政大事。尤其是在他听说陆临自己都已是过得了今天没了明天的时刻,竟然还能操心着天下格局,一时愣了。
    陆临也不急着叫他回答,问完这个问题,又闲适地躺回了椅子上晒太阳。过了好半天,顾澜才回答道:“秦国内乱,攻秦更快,一到三年即可。齐国商贾之家,若无秦国倚仗,必能以摧枯拉朽之势夺取。”
    “蠢猪!”陆临听完,嗤笑一声,漫不经心地骂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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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澜被陆临骂道一头雾水,解释道:“一到三年也许确实有些快了,陛下励精图治,五到十年之内定可完成宏图大业。”
    “目光短浅,无可救药!”陆临连看也懒得看顾澜一眼,直接了当地下了定论。
    顾澜兴致冲冲地来见陆临,被陆临三言两语地骂了一通,自然莫名其妙,可他心知陆临得罪不得,便压下心中的愤愤,耐心问道:“公子有何高见,不妨指点一二。”
    “你以为当今局势,南楚胜利在望,秦国必败无疑,齐国无依无靠,当真愚蠢。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更何况秦国尚且算得上兴盛,你只看得到秦国国君与摄政王争权,可曾见过秦国百姓为此颠沛流离?就连摄政王入京都未曾伤到秦国都城百姓一丝一毫,上层夺权尚且未到真刀真枪的地步,如何谈得上衰落?又如何被你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就拿下?”
    陆临一番话说得不紧不慢,顾澜坐在一旁却汗都要下来。他这一年来最常听到的话就是“顾大人有林大人当年的风范”,他后来也知道了陆临便是林鹭,他眼中的陆临一直病病歪歪,除了跟周崇慕腻歪,就是跟周崇慕闹别扭,从没见过陆临严肃起来的样子。此刻两厢对比,才体会出自己确实不如陆临。
    陆临是天赋,而他后天再如何努力,也总是差陆临一截。
    陆临才不会管顾澜心中在想什么,自顾自道:“再说齐国。世人仿佛从未将齐国放在眼里,齐国依附秦国,也依附楚国,除了生意做得大些,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可你们想过吗,齐国屹立至今也有数百年时间,若是仅靠攀附,当真能存活这么久吗?”
    顾澜想开口告诉陆临,他也曾想过,结论是齐国商贾发达,海运昌盛,成为天然优势。
    陆临却没给他这个机会,他嘴角带着一丝冷笑,看起来高傲又冷淡:“我知道,你们想过,你们都把齐国的商贸作为齐国存活至今的原因归于齐国的生意,甚至还瞧不上齐国的生意,毕竟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是吧。”
    陆临许久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精力有些跟不上,他舒了口气,换了个更舒坦的姿势。眼下这个时节,陆临就已经用上了绒毛软垫,他陷在软垫里,整个人看着都暖洋洋的,语调却十分冰冷。
    “齐国的生意的确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若是攻陷齐国,不论是秦、楚当中的哪个国家,都能接手齐国的生意。真正支撑齐国走到今日的,是齐国无孔不入的情报网络。”
    齐国在秦楚安插间谍套取情报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秦楚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们有信心拍着胸`脯保证齐国套取的都是些半真半假的底层边角料。更何况商人重利,一无所获者十之一二,被策反者又有十之一二。
    商人地位不高,哪怕真的获取了消息,筛选提炼以后,真正有价值的内容也会大大减少。更何况齐国虽获取情报,却因民风及社情的原因,始终无法训练出强健有素的军队。而齐国重商的根本原因仍然在于临近海边,常年受到暴风暴雨影响,对种植的发展是致命的。齐国几乎没有强有力的粮草供应,更不敢贸然发动战争。
    几百年来齐国曾因衰弱的军事被吞并过许多城镇,齐国节节败退,国土面积一再萎缩,却愿意花费大量人力物力维护其在内陆秦国楚国修建的贸易点。
    陆临曾经只天真地以为齐国把经商当做他们最后一条生命线。陆临最好奇的事情是,不论是在他是林鹭的时候,连翘将实情半遮半掩地告诉他,而后策反他,还是在他是陆临的时候,宗如意接受指使幕后的人物,这都让陆临感到荒谬。
    连翘说到底不过是个暗卫,又受到身份影响,常常在周崇慕身边行走,陆临家中的秘辛,她如何能够得知?总不能是周崇慕亲口告诉连翘的吧。
    再者,宗如意入楚,她分明知道周崇慕多么想掩盖这些事,却频频挑衅陆临,做得极为公开磊落,简直愚钝蠢笨,丝毫不符合秦国公主聪慧过人的传言。
    连翘将实情告诉陆临,陆临叛逃秦国,转头联合齐国进攻楚国,秦齐联军,秦国兵力强盛,出了人力,进攻路线也由秦国攻入楚国,齐国以兵甲不兴为由,提供大量银钱。
    如果当初一切顺利,两国夹击,那么楚国覆国简直易如反掌。
    而后宗如意入楚,挑衅陆临,激怒周崇慕,如若周崇慕当真十分看重陆临,冲冠一怒为蓝颜,那么这股怒气就由秦国来承担。
    怎么看这些事情都是齐国坐收渔翁之利。陆临也曾怀疑过齐国,却始终缺少一个最关键的环节。直到那天遇见老管家,从老管家口中串起整件事情,才终于明白原委。
    无论是周崇慕的母亲德妃,还是陆临的母亲,她们都是有身份的贵妇人,同外界接触也都是与身份地位平等的人来往,根本不会同贩夫走卒产生任何交集。想从他们身上探到情报是很困难的,唯有在老管家身上下手。
    是老管家帮助陆临的母亲找到了合适的毒药。市面上的毒药不好找,他是将军府上的管家,更不能公开宣扬自己要买毒药。唯有齐国来的生意人,手上什么新奇玩意儿都有,又是别国人士,不必担心自己败露。
    有了一点点线索,就能顺藤摸瓜,牵出整个事件的脉络。至于齐国是怎么盯上陆临一家的,陆临闭上了眼睛。这丝毫不用去想。他跟周崇慕最亲密无间的时候,根本不避着外人,只要有心打听,就能探听到他们二人之间的事情。
    把最亲密的人变成最锋利的刀,陆临也不得不感叹,一直小瞧了齐国和奕真,这步棋走得真是好。
    顾澜见陆临说完那句话便不再开口陷入沉思,到最后竟然露出一副解脱的表情来。顾澜心中犹豫,试探着喊道:“陆公子?”
    陆临回过神来,叹了口气,说:“若是日后你与陛下说起齐国,只需要告诉他警惕齐国谍报系统,务必让朝中众臣谨言慎行,尤其是在狎妓吃酒,与上九流下九流之人打交道之时。齐国谍报非一日之功,此刻已渗透秦齐,自求多福吧。”
    顾澜一知半解,点头应了,忽而反应过来陆临说这话是让自己同陛下去说。他既然看得如此透彻,为何不亲自告诉陛下呢?顾澜想。
    陆临已有送客之心,见顾澜不肯走,便打趣道:“顾大人不愿走,可是想看看眉渐的模样?今日是见不着了,我打发她去宫外给师父进香了。不过顾大人放心,眉渐的样貌绝对没得挑,若是顾大人没意见,这亲事我便做主应下了。”
    顾澜恍然想起今日来寻陆临的真正目的,不过纳个妾而已,没什么乐不乐意,更何况陆临指点他的这几句话,他还要回去慢慢悟,便点头应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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