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如意倒退一步,满面惊慌:“怎么可能!我父亲可是摄政王!他怎么敢得罪我的父亲!”
    陆临摆摆手:“公主难道还不清楚,自摄政王选了你远嫁那一日起,他就已经同宗一恒站在一条船上。摄政王已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不敢断言摄政王与宗一恒达成的交易,不过此地已离秦国属地不远,公主要万分小心了。”
    宗如意到底是个有胆识的,她的惊慌失措只在那一瞬间,很快就回过神来,恨恨道:“没死在楚国皇帝手里,要死在自己兄长手里,真是笑话!若是再有下一次,我倒要同他们会会,看看到底是什么人胆敢要我性命!”
    陆临低声笑了,“公主不必着急,有了第一次,想来第二次第三次也不会远,且等着吧。”
    之后果真又来了几次暗杀。
    因着当日在奇霭山放火,他们便再没回过山下客栈,放火的人没寻到他们的尸身,自然不肯收手,三个人同不知数量的杀手在奇霭山你追我赶,绕了整整半个月。
    若非远瓷反应灵敏,陆临神机妙算,宗如意气势过人,他们早不知在路上死了几回。宗如意在某次暗杀后留了活口,十成十的秦国人,她一刀了结了那人性命,从此不再心存幻想。
    陆临的境况越发不好,山上寒气重,陆临根本受不得长时间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他们必须要尽快走出奇霭山了。
    可奇霭山,奇就奇在雾霭重重,终年不散,更何况是冬日时节。他们靠着雾霭躲过几次明枪暗箭,可这雾霭也会使陆临寒气侵体,彻底成为拖累。
    他们三人寻了处山洞,怕引来杀手,不敢点火,只能彼此凑近了些取暖。陆临被夹在中间,给远瓷和宗如意分析线路:“奇霭山有名门大师游历,前朝时也曾作为皇家游览胜地,山中一定有屋舍,只是雾大,我们没能找到。”
    陆临的声音很轻,太湿太冷,他感觉自己有些发热,他强撑起精神继续说:“这边是南坡,背阴,景观众多却不宜居住,我猜我们得翻过山头,去北坡,北坡和孤绝山连接,坡度和缓,下边有城镇州府,楚国……楚国暂时还不想杀我们,比在山里躲躲藏藏安全。”
    眼下他们无法再按原路下山,陆临说的法子是唯一的办法,远瓷和宗如意对视一眼,咬牙说:“好,那我们翻过奇霭山,去山下。”
    奇霭山越往上,雾气就越大,他们的脚程因此变得很慢。陆临强撑精神朝前走,快到山顶时,陆临实在撑不住了,他这些日子殚精竭虑,精神高度紧张,已经耗尽了力气,哪怕远瓷搀着,也还是不能阻止他瘫软在地上。
    山顶近在眼前,远瓷不能再停,只能匆忙背起陆临,艰难跋涉之后抵达山顶,却又看见了一路与他们交手的杀手。
    远瓷再神武,毕竟身上背着陆临,难以长时间招架,他从没觉得死亡离他这样近过,他受了伤,或许是问到了血腥气,陆临悠悠转醒。
    “放我下来。”陆临哑声说。“你们先停,我……我去交涉。”
    比起死在这里,陆临或许真的有办法,但这几乎等于要让陆临以身犯险,远瓷自然不肯。陆临并没有给远瓷犹豫的时机,总之远瓷已经受伤,体力不支,陆临强行运功施力,远瓷防备不及,松手让陆临落地。
    “陆临!你做什么!”宗如意正与几个杀手胶着,无暇分心,她刚刚问出一句,陆临就已走到杀手面前。
    大概是见他如此孱弱,几个杀手并不将他放在眼里,纷纷停了进攻的动作,摆出防御的架势瞧着他。
    陆临摆摆手,说:“放他们走,我跟你们谈。”几个杀手对他这一要求面面相觑,没有一个人动作,陆临继续说:“你们是国君派来的是吗?平时怎么跟国君传信?告诉国君,林鹭愿意用自己的性命换远瓷和公主的性命,将活着的林鹭交还给楚国,岂不比大家都死在荒郊野岭强?我虽体弱,却并不是不能一战,你们若觉得自己有能耐打败东一大师的弟子,尽管来试。大家都是聪明人,外出执行任务罢了,何必丧命?更何况你们已有许多兄弟命丧于此了,你们会有选择,国君必定也会有所选择。”
    几个杀手对视一眼,收了剑,飞速地消失在茫茫云雾中。
    远瓷受了伤,已是强弩之末,杀手一走,他便立刻卸了力气,瘫坐在地上质问陆临:“你疯了?千辛万苦带你走到这里,不是让你回去送命的!”
    陆临笑了,他脸色苍白,笑起来有种病态虚弱的美感,“南楚已经撤兵不再搜捕我们,我方才不过诓他们的,借了他们不了解南楚情势的弱点,又拿出师父的名号压人一头。”
    他蹲下给远瓷查看伤势,随手撕了点布头给他暂时包扎止血,刚准备收手去看宗如意的情况,远瓷就拉住了他的手腕,“我是不是很没用。”远瓷问他。
    “我真的很没用,我曾经以为,只要自己有了实力,有了名气,就能有资格与你并肩。可你永远也看不到我。这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刻了,我们命悬一线,还得靠你来牺牲自己换取机会。”
    陆临低下头,说:“既然知道是换来的机会,还是快些走吧,免得那群杀手半途反应过来,到时谁也救不了咱们了。”
    宗如意嗤笑一声,撑着剑站起来,说:“你方才孤身涉险,倒真是有情有义的。我总以为你这一路行将就木,不想活了。”
    “闲来无事的时候总觉得或者也没什么意思了。可真当到了刚才那种时刻,却又不想那么没有尊严的死了。”陆临说。
    “那你跳崖就很有尊严吗?”宗如意又问。
    陆临习惯了宗如意的讲话方式,并不觉得在揭伤疤,只平平静静回答道:“已无期待,也无念想,那时是最好的选择了。只是死过一次,再想死第二次,却没那么容易。人的决心往往是一鼓作气呀。”
    听着陆临和宗如意一路死啊活啊,换做平时,远瓷必定会开口阻止,不许他们信口胡说,此刻却并未打断,只一路默默思索,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远瓷才开口道:“眼下我们体力都不足以支撑着再继续走下去,不如找个地方,隐姓埋名养一阵子吧。否则这幅样子,永远都要走到半道就被截杀。”
    陆临没有意见,宗如意低下头,再抬起头的时候仿佛已下定决心,“既然我的亲生父亲都能出卖我,那我在哪里落脚又有什么区别呢?歇一段时间吧。这段时间我也累了。”
    孤绝北谷五城中的北宁府是孤绝北谷并入南楚后新建的州府,级别在原本州府之上,统率五城官务。前些时日州府来了位新长官,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新官倒不像其他做官的,下发了几条政令,都是利国利民的大计,把五城百姓弄得分外好奇。
    不过这些都与陆临无关,远瓷在北宁城租赁了一套宅院。因是边城,租金低廉,院子倒是干净利索,略微打扫就能入住。再有一段时间就要过冬至,孤绝北谷与南楚气候千差万别,倒是分外寒冷,远瓷尤其怕陆临受寒,给他烧的炭火就更多了。连宗如意都时不时要来他的房间里暖和。
    远瓷的打算是过完这个冬天,至少要过完年再动身,至于去哪儿却没决定。宗如意咬牙发誓不再回秦国,陆临身似浮萍,远瓷四海为家,竟都没个主意。最后还是陆临轻飘飘说,如果没主意,就先在北宁城待着吧,反正这里也收拾得像个家了。
    远瓷被陆临口中的“家”惊了一下,忙不迭同意了陆临的说法。他很惊喜。他总能感觉到陆临出事以后,家的观念变得很淡薄。能让陆临觉得北宁城有“家”的样子,让远瓷放下剑一生一世平凡庸碌地留在这里他也愿意。
    人总是这样,当梦想离自己千里万里的时候,那就只是远在天边的梦想,仍旧还是要低下头过眼下的日子。可若是梦想就在自己手边,那就怎么也不能放开了。
    又过了一个月,进了腊月,就要开始准备过年的事情。远瓷想让陆临过个好年,就在北宁城里请了两个帮佣,在家里准备过年的事情。
    陆临养了一段时间,精神头儿好了些,他的身体已经伤到根本,陆临竭尽全力所能做的也不过是让他静养,别再更掏空自己的底子。
    北宁城的冬日会下雪,陆临是南方人,雪见得少,很是稀罕,可身体不好,只能窝在屋子里拥着暖炉眼巴巴瞧着窗外。宗如意怕他没趣,便时常找他来读书写字。
    陆临原本写得一手好字,可他现在体弱,腕力不足,原本兴致勃勃想写几幅春联,一下笔却又控制不住力气,只能撒手让宗如意去写了。
    宗如意的字大气潇洒,一点不似出自女流之辈,他拿起看了看,说:“这幅字可以贴在门口了,很是好看。”
    宗如意将笔墨纸砚收拾好,说:“能让公子夸一次人不容易,我看这字不能挂在门口,得裱起来让我珍藏呢!”
    到了过年那一日,陆临的身体还是那副样子,他倒也习惯了。年夜饭很是丰盛,陆临没什么胃口,却不欲扫兴,兴致勃勃和他们吃了一阵,甚至喝了两杯酒。
    许是他得意忘形了,还没等到睡下,他就开始发热,烧得远瓷的心也跟着慌乱起来。
    逢年过节,药铺都不再开张,又是深更半夜,远瓷连抓药都没地方去。到了半夜,陆临烧的竟越发严重起来,他嘴唇干裂,面色潮红,情况看着很是不好。
    这样烧下去总不是办法,远瓷思来想去,终于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衣扣。北宁城前些日子刚刚落了场雪,他原本想着在屋外吹阵冷风,再回到房内抱着陆临降温。宗如意却坚决不同意,眼下他们三人唯有远瓷能时时出门打探消息,若是他也病倒,境况岂不更难。便打发他去没有生火的厨房待着,宗如意自己出门去给陆临寻药。
    远瓷在厨房发了会儿呆,他突然很怕,怕陆临气息奄奄地躺在床上,也怕陆临醒过来,用那双眼睛既好看又绝情的眼睛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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