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欲前往大东山祭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许朝暮正跟李承泽一起在厨房折腾着手擀面。
    比起没用围裙也只是袖子撸起其他整整齐齐干干净净的许朝暮,分明围了围裙的李承泽就显得比较狼狈。
    尤其是在柴藤出门花烛又去接待来上门挑战的高达之后暂且看管着羊驼的谢必安一时疏忽,让小家伙蹦跶到厨房里来之后……
    好在当时厨房里的两人都在专心揉面,没有开火。
    但……
    李承泽身上脸上除了面粉还有不少混了水的面疙瘩,即便羊驼“爪下留情”没挠破,身上这件衣裳也多半是废了的。
    倒是许朝暮,在一旁笑得腰都直不起来。
    庆帝决定去大东山亲自祭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
    谢必安很有眼色地立刻抱走了伸出小爪子正要掀翻盛着李承泽揉了半天的面团面盆的羊驼,拼着羊驼锋利的爪子在自己手背上横竖乱抓,也硬是把空间留给了许朝暮和李承泽两个说正事。
    谢必安带着羊驼飞速离开之后,厨房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许朝暮长出了一口气,拿了一旁一块干净的布巾浸了水,上前两步去帮李承泽擦脸。
    李承泽手上都是面,也干脆张着双手微微探身低头,任她的手在自己脸上擦拭。
    “到目前……都还是在计划之中,但你看来,不是很高兴。”
    许朝暮抿了抿嘴,擦干净他的脸后又帮他整理了一下乱糟糟的衣裳:“我很高兴,真的。只是……突然终于走到这一天,走到这一步,有些不太真实的感觉。然后……大概也因为到了最后关头,心里反而……憋得更厉害了。我……感觉有些复杂,我有点儿说不上来。”
    李承泽看了一眼许朝暮身上干干净净的衣服,只顿了一下,就双手用力按着她的背把人搂进了自己怀里。
    手上的面疙瘩和身上的面粉,一下子沾了许朝暮浑身都是。
    “那就不想了。”李承泽拍着许朝暮的背贴在她耳边轻声道:“按部就班,尽己所能,其他的……不想了。”
    “……嗯。”
    于是,直到两人坐在桌前各自吃上了自己亲手擀制的面条,这个话题都没有再继续展开。
    比起李承泽面前那碗整整齐齐码在清亮鸡汤里面的面条,许朝暮面前的就……
    比较……不规则。
    不过好在,汤底味道是过硬的。
    毕竟许朝暮拦着没让李承泽插手炖鸡汤。
    庆帝决定亲赴大东山祭祀的消息,在许宅之内,看似十分平淡。
    但不论是许朝暮还是李承泽,心中都并不平静。
    不久之前,京都城内还在热烈讨论着几位皇子的婚配可能,讨论最多的自然是地位将最尊贵的太子妃的人选。可就在人们还在讨论这件事,热情高涨的时候,庆帝一道圣旨下来,太子突然被废,甚至被直接贬往湿瘴遍布的南诏,可谓是毫不留情。但废太子的真正原因,圣旨之中却没有真的提到,而所谓“昏庸无能”“德不配位”这样的表述,并不能够真的让京都城内外,被这个消息惊到的人们平静下来。
    不论过去这些年太子的政绩如何,东宫储位都是国本大事,骤然被废,还没有一个明确的能够说服朝堂国民的原因,这在南庆国内很是引起了一番动荡。
    自然,这番动荡,本来可以不那么大的。
    但是,背后还有旁人的推手。
    李承泽,许朝暮,范闲,陈萍萍。
    如果一定要算,大约还有隐晦配合了自己女婿行事的林相,以及林相那个早就因为庆帝一道圣旨断了为官希望,离开京都去南庆其他地方“游历”了的二公子林珙。
    多少知道了一些太子被废真相蛛丝马迹的林相毫不掩饰地通知了林珙。林相位于朝堂多年,几经波折,其门生党羽自然不只是在京都城内,各地的封疆大吏之中也有不少林相的人,这些人在林珙离开京都游历后亲自上门联系,在这一次的事件之中也着实出了一份力。
    这其中经手的林珙有没有因为那谁都难以想到的可能的真相而为自己被“背叛”的父亲林若甫出气,为当初被利用起来当刀子使又随手丢弃这件事出气,而多上几分心多出几分力就……
    自然,林珙游说的进度格外顺利,也少不了监察京都之外官员行止的鉴查院刻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水的缘故。
    于是,震源京都,辐射四方的一场废太子的动荡,比庆帝预期得还要剧烈得多。
    那几天,几乎到处都是暗中讨论猜测废太子一事的民众,御书房几乎日日都会堆满来自各地的隐晦询问和表示担忧的折子。这其中还有范闲通过春闱和江南两件事,笼络来的不少有才华有声望的文人学子,写下“万民书”向庆帝阐述国本不可轻易动摇。
    在这个过程之中,为了让行为“合理”,不过早引起庆帝不必要的疑虑,以免坏了计划,李承泽还特地安排了一些人在这些声音之中,上折子请庆帝在废了太子之后尽快再立储君。几乎算是很轻易地将庆帝的怒火惹了过来,不只是李承泽安排上折的人遭了训斥,李承泽本人还被叫到宫中跪了大半日。回许宅的时候,因为毕竟没有习武身体不那么强健,即便一路马车回来,进了院门之后仍旧有些一瘸一拐地。让许朝暮咬着牙红着眼睛揉了一晚上的药酒。
    但是,这也只是一时权宜之计。
    庆帝毕竟是庆帝,这些个“伪装”和掩护也只能蒙蔽过他一时,他到底还是很快察觉到这件事中有旁人推动的手笔,而想要对付的极有可能正是身为帝王的他。
    只是到底如何对付,他却一时间也摸不着头脑。
    毕竟当初顶着陈萍萍的疑虑和范闲的犹疑咬牙定下这个计划的许朝暮,也不过是凭着对依稀的剧情和原著的猜测。
    在用“实际行动”昭告朝堂,曾经跟废太子李承乾斗得那般激烈的二皇子李承泽,绝不是他看好的储君人选之后,自负又自傲的庆帝最终还是决定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里。
    他提前了早就有所打算的那个计划。
    一来,除了他自己之外这世上的剩下几大宗师,尤其是北齐的苦荷和东夷城的四顾剑,他们这样的大宗师的存在会成为他一统天下的阻碍,这是庆帝早就打算想要拔掉的。
    二来,南庆之内对他隐隐有些不利的势力,或是不肯全然听命的势力,在未来也会成为他收拢君权的绊脚石,也要清理干净,免得妨碍大业。
    而李云睿和李承乾,包括在李承乾的太子之位被废之后又被他明言剔出储君之位人选的,近来庆帝越发觉得脱离掌控的李承泽……
    与其慢慢蚕食打击他们已经成型的势力,不如……
    一次清扫干净。
    况且,庆帝作为真正的第四个为人所知的大宗师,对自己的安排筹谋,对自己的实力能力,都有足够的信心。
    算漏了的最关键的那个人,正是他曾经也打起过不少精神仔细调查而又谨慎试探过的许朝暮。
    许朝暮自己并无真气在身,但第一次在宫中见到许朝暮之后,庆帝就隐有难言的违和感,也正是因为这点感觉,才让他在见过许朝暮之后更坚定了试探她的意图。
    毕竟,没有真气却武功过人的,庆帝知道五竹的存在。
    北齐回程路上的马匪,在差一点儿就能杀死许朝暮的情况下试探出她确实应该并无武功在身。更何况,虽然许朝暮直接或间接控制的生意有多少并未彻底查清,但这么多年来在各地都有露过面的许朝暮的一些大致情况却不难了解到。至少庆帝在查到许朝暮数年前还是少女模样,正如普通人那样一点点随着年岁长开,与不会老不会变的五竹完全不同之后,就对许朝暮的武力情况更放心了不少。
    而许朝暮打算的,顺势而为因势利导的破局关键,正是在于庆帝的这个“放心”上。
    大东山的祭祀,会顺利开始的。
    届时,一切将如庆帝所预期的那样,北齐的苦荷,东夷城的四顾剑,北齐军方,南庆之内废太子李承乾从北齐内库走私最深的一层里获利养下的私兵,李承泽在内库走私的表象和许朝暮的财力支持下养下的私兵,忠于李云睿的人手比如正在边军之中的燕小乙,先前刺杀过范闲数次担心日后被清算的南庆军方秦家……
    种种势力,都将在大东山汇集起来,完成那场日后将左右整个大陆局势的厮杀。
    这一场厮杀,许朝暮不会阻止,陈萍萍也不会。
    许朝暮是别有打算,而陈萍萍心中也未尝没有真的借着这次多方势力混战的厮杀,让庆帝……的打算。
    倒是范闲,反而是范闲,其实,被庆帝看得最是明白。
    即使范闲想要自由不想做由庆帝掌控的棋子,庆帝也很清楚,范闲明白如果一旦庆帝在多方势力的合力之下被杀,任由仍有大宗师坐镇的北齐和东夷城在失掉国主的情况下蚕食南庆,或者任由报复夺权的废太子李承乾尤其是疯子一样的李云睿篡位成功……将是整个庆国的灾难。
    所以,不论范闲之前如何想,至少大东山一事,会站在庆帝这一边。
    但是……
    庆帝并不晓得,范闲不只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早就想明白了叶轻眉的死因,他还被许朝暮干脆利落地告知了大宗师的身份,透露了叶家真正忠诚的对象。
    大东山的祭祀会按照庆帝所想的开始。
    但是,绝不会按照他所想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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