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槽顾意泽!你家怎么这么多老鼠?!”
    杨朝正站在三楼的窗子前,指着外面呜哇大叫, 顾意泽冲到窗前, 也是头皮一炸,每一个毛孔都跟通了电一样, 鸡皮疙瘩爬了满身。
    窗口正对着一块绿色的草坪, 从三楼往下看视野清晰,可以把草坪上的情形一览无遗, 数不清的老鼠在胡乱奔窜,更有团团匝匝的爬虫在土里不断翻滚蠕动, 他们甚至看到一条细长的青花斑纹的蛇正在飞快游动,一口叼住一只老鼠囫囵地就吞了下去。
    顾意泽和杨朝看得脸都扭曲了,杨朝捂住嘴, 又觉得想吐了:
    “咱俩是不是八字有点那个啥, 为什么总看到这种恶心巴拉的东西?”
    十一扒着窗框倒是兴致勃勃的,禽类的天性之一就是捕食蛇虫鼠蚁, 如果这不是在顾家, 他早就跳下去了,就算不吃,也能玩儿一阵。
    “这是什么情况?外面的草坪没人打理吗?”顾意泽皱眉问向佣人。
    佣人委屈地说:“那哪能呢, 您虽然不常回来住,但是楼里楼外,每天都是收拾齐整的。”
    顾意泽稍微一想就知道这情形不正常, 佣人们就算偷懒, 也不至于一块草皮子上面能聚集这么多蛇虫鼠蚁的。
    “这不会是要地震吧?”杨朝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色, 天幕像是随时要压下来一样,“不是说大地震前会有征兆吗?地理书上有,上观天象下听地声中看动物,是不是这么说来着?”
    “地震现在是预测不出的,”顾意泽虽觉得蹊跷,但眼下时间紧,也由不得多想,踢了踢杨朝的鞋跟,又牵起十一,“先去花厅吧,等给爷爷祝完寿,我跟他把这些情况讲一讲。”
    几个少年又回到了花厅,人员全部到齐,祝寿礼便开始了,老爷子微笑地坐在首位上,先是顾家三兄弟带头,子侄辈的挨个给家主贺寿献礼,说着吉祥的话,老人一一应着,宾客们一边观看一边不时笑着讨论几句,场面极是温馨。
    第二代集体恭贺完毕,孙子们再上前来,小辈们是要磕头领红包的,佣人们搬来几个软垫,头一个跪下去磕头的就是顾逢安。
    顾意泽是第三代中年级最小的,他排在队列的最末尾,顾明修正好立在他身旁,皱着眉,压着嗓子:“今天是什么日子,你在闹什么?”
    低低的呵斥意指的是十一在后院捉猪的事,丝毫不留情面,顾意泽只是垂着眸,不应声,也没表情。
    十一鼓了鼓嘴,别看小孩玩心重,看似没心没肺的,其实心里门儿清,他对着顾明修悄悄翻了翻眼珠子,用小鼻孔哼着气。
    顾明修一转头就看到这小孩气鼓鼓的样子,眉头皱得更深,在他看来,顾意泽带来的这个少年从进门开始就表现得很没有家教,去后院里闹得鸡飞狗跳更是让人看了许多笑话,这让他心中十分不满,但碍于来者是客,顾明修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把这种不满又加到了顾意泽身上。
    前方已经传来了老爷子的笑声,他对顾逢安温声说道:
    “……乖,难得你有心了,这青白釉珍珠花卉纹梅瓶,是你祖母生前心心念念的东西,难为你能找得来。”
    老爷子给了顾逢安一个大大的红包,又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乖孙子,这个礼物爷爷非常满意,乖!”
    顾明修的脸色稍霁,好歹还有个儿子是靠谱的。
    那边顾逢安再磕了个头,高兴地领了红包往后走,站在李川旁边。
    顾逢安退下来,队伍就往前移了移,顾意泽跟着挪步,十一亦步亦趋,两人紧挨着也站在李川的椅子旁边。
    李川因为脚伤,是小辈里唯一坐着的,他仰头看向顾逢安道:
    “我说你得了什么好东西藏着掖着不给我看,原来是不声不响地给你弄到了这影青瓷,你看给老爷子高兴的……”
    他睨向顾意泽,用对方能听得到的音量说道,“这才是长房长孙,堂堂正正的正牌嫡子该有的气派,不像某些弄不清身份的,穷不寒酸的样儿,也不晓得会送个什么出来?”
    顾逢安撇了撇嘴:“他就是个学生,老爷子能指望他送什么?”
    “也是,这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连带过来的人都上不得台面,别说带过来的东西了!”
    十一转过头来,一双琉璃般清亮的眼珠子盯着李川看了好一会,然后微微眯了起来。
    小凤凰心中十分不高兴,这个人吃饱了撑的,处处找哥哥和自己的麻烦,满嘴的阴阳怪气,坏人!
    李川接收到了这个眼神的不满和警示意味,扬起眉,叫嚣道:
    “看什么看小傻子?说的就是你们,被猪拱的穷酸小子!不服气啊?不服气你们倒是拿出个比逢安更好的东西来打本少爷的脸啊?就怕你们打不起啊!”
    顾逢安扯起唇角,声音凉凉,语气十足的讥讽:“人家还是孩子嘛,这种事,我不跟一个孩子比!”
    “哈哈哈!孩子?那这孩子长得可真大只……”
    顾逢安和李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忽然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有没有觉得冷?”
    他这一提醒,李川也打了个哆嗦:“可不,这屋里怎么这么冷?天气预报也没说有寒流要降温啊!”
    李川往外面看了一眼,也吃了一惊:“这才几点,外面天都黑了!”
    似乎只是一瞬间,浓重的墨色笼罩住了整个大院,室内的气温陡然降低下来,宾客们都忍不住拢了拢了衣服,面露狐疑,却也不好跟主人家反应。
    顾家三兄弟彼此对了个眼色,顾明言便走了出去。
    佣人们无声而快速地在各个角落穿梭,开灯的开灯,点灯笼的点灯笼,管家也让人开启了地暖,顾明言指挥着众人,一切看似有条不紊。
    “三爷,三爷!”
    远处有人一边跑一边喊着话,顾明言看是门房,轻斥道:
    “别冒冒失失的,客人都在花厅里,有什么事直说!”
    “三爷!”院子里灯火通明,廊檐下的大红灯笼映红了门房的眼,却掩不住那人脸上的惊恐,“您让我看着大门上那面镜子……它碎了!”
    顾明言眉心狠狠一跳,继而瞳孔剧烈缩起,那块悬在正门上,以玉石为底,桃木为面,水晶为凸镜的八卦镜此刻裂成了两半,那对阴阳鱼的鱼目正流出沁血的红色被门房战战巍巍捧在手心!
    天压得更沉,头顶上隐隐有闷雷在滚动,顾明言拿出手机给刘真人打电话,却发现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他看向旁边的门房:
    “你手机拿出来我用下。”
    那门房赶紧把手机递过来,也同样没信号。
    顾明言又接连找了几个家仆要手机,结果所有人的电话都没信号。
    顾明言只觉得寒意从头刺到尾,有一瞬间他全身都是僵麻的,大脑里的神经都像是被冻结住。
    “三爷!”又有人跑过来,这是个知分寸的,没敢大喊大叫,一直跑到顾明言面前,嗓音压得低低的,上下牙关都在咯咯碰,“三爷……后院的畜生……全都发疯了!”
    “什么叫发疯了?”顾意泽目眦欲裂。
    “那些鸡鸭都往水里跳,猪和牛要往前院冲,现在都被拦着,三爷,这可怎么办才好?”
    顾明言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到远远的又不知哪里传来女人的尖叫,似乎在喊老鼠,急匆匆跑过来的人更多,这个说人工湖里的锦鲤全都翻了肚皮,那个说厨房里冷冻的食物化冻后全都是血,院子里一片鸡飞狗跳兵荒马乱。
    顾明言按着额角跳动如擂鼓的青筋,勉强维持镇定:
    “都别慌,你去找大爷和二爷出来,哪里乱就先稳住哪里,我出门去一趟,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去天师协会!”
    花厅里的人浑然不知外面的天翻地覆,屋子里仍然热闹非凡,前面的堂兄们都磕完头献完礼后终于轮到了顾意泽,他在老爷子面前跪了下来,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
    跟其他人动辄价值连城的礼物相比,顾意泽送给老人家的东西廉价得不值一提,他亲自给老人画了一幅《仙翁祝寿图》。
    老爷子微笑着接过画轴,欣慰地叹道:
    “还是你最乖,这字画你学得最晚,却学得最好,难为你能年年坚持,让爷爷看看,今年技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顾意泽本就年少,还在读书,送什么只图个心意,只要老爷子高兴,宾客们倒也没有说闲话的,倒是顾明修冷冷地哼了一声,觉得这个儿子实在上不得台面。
    顾明修虽然对这个小儿子不闻不问很多年,但是老爷子该给顾意泽的东西却没少给,顾意泽却是个犟脾气的,顾家给的钱他是一分没动过,自己靠着奖学金和兼/职过活,顾明修的妻子过世后,指责他负心薄幸的人少了,批判他对儿子不管不顾的话却多了,顾意泽越是清贫寒酸,越是扇他这个老子的脸。
    顾逢安也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的,在他看来,顾意泽就是装穷卖惨还操独/立自主人设惹老爷子怜爱,他撇了撇嘴,转开目光懒得去看顾意泽,却见到管家正悄悄走进来,把自己的老爸和二叔都叫了出去。
    顾家三兄弟先后离开花厅,顾逢安心里一突,也想出去看看,李川却拉着他的胳膊,嘴里还嘚吧着:
    “哎逢安,原来你们家私……四少爷,还是个丹青圣手么?仙翁祝寿图?他就算弄不来古画,也可以临摹大家嘛,这祝寿图我倒是也见过不少,商惟吉的《四仙拱寿图》,陈枚的《万福来朝》,任伯年的《华祝三多图》,描个什么不行啊你说是不是?”
    “还自己画,搞创作啊,这么牛逼,让我也看看这旷世奇作……”
    李川单脚站起来,撑着顾逢安的肩踮着脚尖往前看。
    顾意泽把画轴献给老爷子,站到一旁帮爷爷把画展开,那幅画便徐徐展现在众人面前。
    那画以仙山灵泉为背景,山石林木层层皴染,悬泉百丈直泻冲下,云光山色之上有一个精神矍铄的大额头老翁仙气灼灼,一手持着拐杖,一手里托着一个硕大的蟠桃。
    那老翁的外貌形态皆栩栩如生,那蟠桃色泽鲜亮,仿若活物,单论技艺,这幅画工致细腻笔法劲健,就顾意泽的年龄来说,实在难得。
    一时之间众人交口称赞,老爷子也是连连颔首。
    就在这时,满堂宾客连带刚刚站起来勾头看的李川齐齐发出一声惊呼,原来那展开的画卷上居然骨碌碌滚出来一颗桃子,直直掉进了老人的怀里。
    “这这这……”
    宾客们目瞪口呆,那画没有裱框,只是上下用横轴卷起,如今正被老爷子展开着出示,这么大一颗桃子是怎么藏在画里的?
    老爷子惊喜地把桃子拿起来放在手心端详,再细看那幅画,仙翁手上的蟠桃果然消失不见了!
    “哗——”
    花厅里寂静了几秒后瞬间炸开了锅,坐在椅上的,原本就立着的,宾客们一窝蜂地往前凑过来,都想探究这画到底有什么玄机。
    老爷子笑得万分开怀,皴皱的脸几乎笑成了一朵菊花。
    那桃子圆润光滑,果皮晶莹剔透,凑近了几乎能看得清里面鲜嫩的果肉像是液态的果冻在流动,整个空气里都萦绕着清淡的桃香。
    有客人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去碰了碰那桃子,触手毛绒绒的,不由大为惊异:“是真桃子!”
    “这桃子真是漂亮,是什么品种的?”
    “这真是神了,到底是怎么弄的?”
    “画上是有什么机关吗?”
    “要不是我亲眼看见,哪里能相信画上的桃子会变成真的!”
    ……
    顾意泽转头去看站在他身后的蛮蛮,果然见那小家伙冲他眨了眨眼,笑得花骨朵儿似的,面对众人充满好奇的目光和询问,顾意泽只能面带微笑,沉默不语。
    他总不能说自己就是画了个蟠桃,但是自家的小神仙把这画上的桃儿变成了真桃儿啊!
    众人还在七嘴八舌地追问着,还好杨晨勋适时解围:
    “咱们都别问了,这样的巧技当然不能广而告之了,我早些年收了一幅《老牛暮归图》,那画也是奇异无比,白天看老牛在田里犁地,晚上再看画上就只有田没有老牛了,我到现在都还没明白那画上有什么玄机。咱们今天能看到这《仙翁祝寿图》已经是大饱眼福,其他的,就不要再追问了!”
    众位宾客这才恍然,眼前的场景好比看了一个独创的魔术,重要的是欣赏的过程,享受的是对神奇的向往,但你不能去追问这个魔术是怎么变的,这是对于别人职业技巧的尊重。
    李川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挠着头说:“我勒个去,挺会玩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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