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惨沉闷的红日照耀下来,将眼前这只温驯可爱的小动物也照得显出几分邪性来。它突然不那么亲雪怀了,碧绿的眼眸里闪着警惕的光,雪怀刚要蹲下来抱它,便被它凶了一下,而后看着它一个转身,飞快地跑走了。
    雪怀这下有了目标,径直跟上。
    这呆瓜猫倒是很灵活,左奔右突,好几次差点没入鲜红的雾气中消失不见。这种雾气似乎对他的法力有限制,等视野开阔后,御剑御风渐渐都伸展不开了,雪怀连点了好几个法术,发觉就好似烛火熄灭一般,彻底施展不出来,与凡人无异。
    施展不出就施展不出吧,雪怀随手折了一根树枝当武器,耐心地往上爬。
    出了峡谷深林,他发现自己走得越来越高,踏上一条乱石虬结的天梯,背后就是万丈深渊。走上去后方才后知后觉地看见,他所在的地方是一处断崖,顶上再无其他,只得一个阔大幽深的山洞。
    山洞内无光,仿佛可以将人吸进去一样。
    修行之人所在的地方,应该都是提前打点过的,不会出现什么穷凶极恶的灵兽和陷阱,但为了修行不被打扰,入口常常也会设置结界。
    雪怀随手把手里的树枝丢过去,刚碰到洞口时便被无形的屏障挡住,嗤啦一声——凭空化为了灰烬。
    他看着这堆灰,有点发愁。
    那只猫却又出现了,它的眼神比刚刚在山下时清明了许多,出来叼住雪怀的衣角往里拖。雪怀指着门口问:“小呆瓜,这里的结界要怎么破开?要救你主人,也要给我指条明路呀?”
    这只呆瓜猫楞了一下,上来蹭了蹭他的手,而后继续把他往里拉,也不知道听懂没有。
    雪怀打量了一下这山洞的岩壁——他并不打算以身犯险,但他也不打算就这么放弃。
    他一向是个剑走偏锋的家伙,既然此门不通,那么不从门通过就是了。
    *
    仿佛平地惊雷起,“轰隆”的巨响炸开,一声又一声,碎石滚落。雪怀面无表情地用手肘反反复复地撞着山洞侧边一处略薄的地方,企图钻个洞出来。
    他法力全部使不出来,只能将根骨灵气汇聚到身上,能挡一点是一点,等到他砸出一个空隙后,手肘处的皮肤已经崩裂,渗了点血,湿湿黏黏地藏在衣襟里。
    雪怀松了一口气,又捡了几根坚实的木头,将这个缝隙捅开,而后不甚体面地钻了进去。
    落地就把他吓了一跳——
    离他三五步远的地方,横着一具干瘪的尸体。
    此人应当已经死了很久了,风都能将他吹为齑粉的程度。雪怀走过去看了看,在地面上找到几个石刻的字:大荒三年雷火浩劫,修行不灵,应劫而死。
    再走几步,这个洞穴便变得更加可怖——雪怀越往深里走,见到的就越不止尸体这么简单。这山洞里不知堆积着多少人的骸骨,行走坐卧,大部分都是走火入魔就地羽化的。走到最后,终于看到了一些有人活动的迹象——大约是觉得成片的尸体干扰修行,有人把这些骸骨分拣起来堆放在一边,码得整整齐齐。
    还有一些年月更久的,嵌在山洞的岩石里,连面目都模糊了,雪怀还看见了复杂的壁画,上面画着飞禽走兽,深春花木。
    雪怀越看越奇怪,总觉得这些画上的东西不像是魔界的东西,仿佛……和仙界更近一点。
    是一个扭曲的、沉闷的仙界。
    死气沉沉,黯淡无光,还有形象极为高大的人形——几乎大到可怖的地步,给人以强烈的压迫感。雪怀仰头仔细辨认,居然找到了几个认识的人——
    有横行江湖算命的江湖骗子,有开黑心铺子的老板,这些人雪怀小时候或多或少有印象,更多的则不认识。还有一个面目阴沉的男子,被云雾包裹,似乎是云错的父亲。
    走到最后,他看见了一个抽着花烟的女人形象。
    和别的狰狞可怖的形象不同,这壁画上雕刻得很美,眉眼含笑的女人,温柔慈和得如同神灵。
    这是云错的母亲。
    雪怀走到这里就明白了——这个山洞是云错本人的心中幻景。
    观心术。
    他听说过这种修行方法,和他未来要深入自己的记忆、追查上辈子的疑点所必将用的办法是一样的,非常凶险,如果没有人盯着,一旦走岔,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他想学观心术是为了看清上辈子不为人知的细节。云错又是为了什么要冒这么大的风险,探查自己的记忆和内心呢?
    雪怀停下脚步。
    走到尽头,面前的天地焕然一新。他踏上去,寒气用来,雪咔嚓一声碎了,慢慢化开,而后又重新冻结。
    山洞里面居然下着雪,连这整个地方,都是雪怀熟悉的——那种令人心悸的熟悉感让他汗毛倒数,脊背发凉。
    这是他死前最后一战的荒原,也是云错的故里。那天苍茫大雪,远处有微凉的、淡红色的月亮。
    那种铺天盖地涌来的、彻底荒芜与死亡的气息唤醒了雪怀最不愿面对的一段记忆,魂魄离体,他一回头,便看见自己的身体软软倒下,整个世界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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