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室的无言,二人也便这样抱着拥着,诚如一碗沸水静置了一刻钟,随时间而过慢慢安稳下来。
    ……“好些了么?”
    林烟自她肩头抬起脸,嘤声点了头。
    詹瑎笑笑,站直身子给她理起鬓发来,“好些了咱们就出发,好不好?”
    外头的马车已候着了,他们的行李不多,左不过是二人日常所用的药物,加上前些日子他去铺子里替她添上的几件棉质衣裙、小袄。包袱整上一整便就能启程了。
    林烟有疑,“去哪里?”
    他盯了林烟的长睫几分,瞧着忽闪忽闪几下,喉头有些痒。
    转了头去整榻上架上的衣物,他算是个手脚麻利的,几下便挑捡好了。他一向认同一个道理:做一些事情都是从不会到会的过程。此前在将军府里养尊处优的过惯了好日子,好在挑捡整理衣物这事情算不上难,几下子就学成看。
    不习惯做也是得做的,总不可能叫他的小瞎子去挑捡这些个衣物物件儿罢。她拄着杖子慢慢悠悠的,本就浪费时间,且还惹人心疼。
    多不划算。
    背上两个包袱在背,詹瑎这才得出空来,牵起她的小手亦是颇为强势。
    “带你回家。”说完这话,他恍然觉着自己霸道非常,合得上自个儿风风火火的性子。观察了林烟脸上的变化,怕是又有些羞羞了,詹瑎心头沉吟:此法霸道有且甚好,往后也可用得。
    “……”
    ……
    此后的半日,直至月上枝头寒霜又是铺了一地,林烟依旧觉着恍如白日之梦。
    马车一路颠簸摇晃,待在车里这算不得舒服,林烟有些微的头晕。以手撑着额角,随着车厢晃荡静静扯开了一道车窗帘子。外间儿的景物是瞧不见了,可在马车之上是比起骑在马上可是要舒服的多,不必一路都感受着肌肤同马鞍摩擦,腿/间发出愈发剧烈的刺痛。
    过不多久,驾车的男人停了马车,掀开车帘儿前来唤她下车,“烟儿,咱们到了,今日便宿在这里。”
    他一路控制着为有将马车行的过快,也是忧心着她的身子。林烟应了一声“好”,伸了手被他的大掌握着,下了马车。
    下车之后,他却是更为心惊……林烟一脚方才踏到实地,接连向前头走了几步,俯下身子捂了胸口,便就一发不可收拾的干呕起来。
    詹瑎去扶了人儿,紧着问道:“怎么样了,可还好?”
    林烟无暇顾及她,摇摇头算作应了声。
    而后一晚上,住进了农家小院儿,林烟眼见着脸色白了许多。好容易养回来的气色,又是葬送在一程马车行路上了……
    *
    林烟倒不觉着是他的过错,是因着自己从来没有出过远门的缘故。心事又重,才会颠簸的头昏脑涨,反胃想吐。
    她太过能忍了,可将自己都憋坏了去。自詹瑎说出要带她回家时,她的阵脚何尝不是登时就乱了呢。林烟可忍住不去问他家中的事儿,不去问他是何身份,可心头的猜测哪里是能止得住的。
    农家的一对夫妇到底还是淳朴,瞧着姑娘家脸色算不上好,起了家里的底儿,盛了几勺小米出来,放再灶台上煮着。晚间林烟没有多用饭食,呕吐过的胃一时间也吃不下东西,得了詹瑎的陪,进小屋子休息去了。
    安顿好了林烟,替她掖好了被角,詹瑎这才出来用饭。
    农家难得见到荤腥,他给老夫妇的银钱颇多,二老也将挂在隔间儿的熏黑肉取出了一挂,配着不多的饭食一道儿端了上来。
    “多谢老伯。”詹瑎道了谢,这才坐上了椅凳,靠着饭桌吃起来。
    那老伯笑得憨气,锅里头盛了一碗汤水送了过来,“呐,配上这个罢……我们家的菜可不好吃,难为了小公子。”
    詹瑎摇头。正值战时,他可没有了在家的架子。一个多月的红薯都吃得开怀,哪还会去嫌弃旁的。现下想想,小瞎子那碗红薯粥当真是好吃的……自那之后,是未在药庐再瞧见过米粒儿了。
    ……
    过了不久,老伯复又上前来了,手里多了一块鹅黄色的软布,其间似包了些东西。老伯将东西递给詹瑎,那手颤颤巍巍的,还在微微作抖。
    詹瑎不解,便问:“这是?”
    只见老伯转了头,瞧着自家老婆子,颇为为难的开口,“你看看,我就说人家公子和小夫人并不需要罢……”瞧瞧这会子,几多尴尬呢。
    那老婆婆的脸也红了红,不大好意思向前走到老伯跟前儿。拿过鹅黄色软布,计较道:“是你没有能说清楚这话,我来罢。”
    詹瑎无话,盯着二人后头的意思。
    老婆婆虽是嘴上这样说着,到底也是不好意思的,于是腼腆着一张脸堆着笑道:“现在这地方虽然只有我们夫妇二人,可老婆子终归也是生养过的,瞧小夫人那个样子多少还是知晓一些的。”
    这家的小夫人在外头门口吐成那副模样,可真骇人。
    不过,怀胎十月女孩家还有不受苦的。每个女子都是盼着夫君多多照顾自己一些。
    老婆婆摊了掌中的软布,里间包裹着的几颗梅子便被詹瑎瞧见了。
    青色的梅子,瞧着就让人多生了口水,嘴里发酸。
    詹瑎一知半解,歪了头轻道:“婆婆的意思是?”
    一把将梅子连同软布塞进他的手中,老婆婆蹙着眉头,皱纹满布的脸上也是焦急,嘱咐道:“小夫人孕中吐成那副样子,小公子还是得多多照顾一些!”
    “老婆子也没什么好帮您的,家中还有些梅子,可止吐,叫夫人胃里口里好受一些,小公子不要嫌弃。”
    詹瑎:“……”
    啧。
    原是这个意思。
    他们都觉着小瞎子是有了身孕?詹瑎紧了紧手中的软布,一直间竟也不知同两位好心的说些什么。
    老婆婆接着道:“老婆子替小夫人煮着小米粥呢,一会儿好了便请您端进去喂小夫人喝下罢。这时候的大人和孩子可都饿不得。”
    詹瑎这会儿亦是有些急躁,正值战时,这时的柴米油盐有多贵重,林烟可是一一同他说道过的,不止如此他也是尝过那种饿肚子的滋味。没理由叫人误会了,浪费人家的粮食,也浪费人家一番苦心。
    “咳咳…多谢婆婆,只是我们还没有……”
    这头话没回说完,小屋子里间传来的大声响即刻止了他的话头。
    脑子还没有反应,腿脚便就先行一步急着过去了。后头老伯夫妇浑身一震,生怕出了不好的事,是以也随着前去查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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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林烟伏在床榻边沿,手捂着胸口,还在咳着。
    詹瑎冲跑进来,带进一室不小的风,扶了林烟快快的也坐上了榻沿,敞了双臂给她倚靠。一手替她顺着气儿,好容易得了空急着便问,“怎么样了,还是难受么?”、
    林烟一股子的委屈劲儿被他柔柔的问出来,喘着粗气儿。头晕的症候她莫名不觉着有什么的,却被他问得心上多出些委屈,也是奇怪。诸多在马车上压下来的心事,一块儿跑出来作乱。
    “二哥…想吐……”
    林烟半晌才吐出的几个字,使得男人头上的青筋都暴起来。不过坐了一趟马车,怎么就给弄成这副憔悴的样子了!
    除了用手给她顺了背,他情急之下一时之间竟也不知该如何是好,想根榆木。
    林烟身上难受,头晕脑胀的便只顾着往他怀里钻,小脸上的血色早已经退的干净,“唔,难受。”
    “乖,再休息一会儿。”詹瑎眉头拧成个川字,焦急之意都已然写在了脸上,口中却还是极尽温柔的说着哄着的话儿,“我陪着你,莫要怕,莫要怕……”
    小瞎子胆小的很,现下身子又是不爽利,可不就是一离开了母亲的幼兽,只得吚吚呜呜的含泪哭着熬着。前头的时候也是不该将她一个人放在屋子里,饭食等久一些再吃又能如何,什么都无有她重要的不是?
    他有些后悔。
    ……
    老夫妇在门房前头,蹙着眉头摆了一样样的表情瞧了里间的情形半晌。
    原听着小夫人那声二哥,老婆婆还觉着头皮发起热来,恐是自己认错了二人的关系。迟疑着设想,这二位…莫不是兄妹?
    盯着看了些时候,她算是弃下了那傻气的想法。哪家哪户的兄妹会这般抱着搂着哄的?
    这听着便是人家夫妻二人平日里唤着的小字别称。于是还是沉下心来,一拽老伯的衣角,嘱咐道:“灶上的粥也快好了,去瞧瞧。盛上一碗米汤给小夫人送过来,许能缓解一二罢。”
    女子孕中是当真辛苦。不过,里面这个小夫人是个有福气的,有夫君这样疼着,日子过得比一般女子可好上不知多少了。
    詹瑎这次没有心思再去同老伯夫妇二人解释他们错认之事,接过那碗米汤道了谢,“多谢老伯。”
    老伯颔首,弓着背出了内室,顺手将门也带上。这般的情状是不需再等里间这位贵人用饭了,想来他一时半刻是舍不下妻子的。
    年轻人情到浓时瞧着也是叫人羡慕,只是不知日后会有怎样的改变、
    人最难的不是喜欢的时候有多少浓烈,而是可否喜欢上一辈子,一辈子都这般浓烈。心间暗叹了几回,老伯将门扉阖上,难免的也忆怀起许多往事,一时的怅然难解。
    也罢了,时光往复这样久了,当时没抓住,这时忆怀哪还有什么用处呢。
    *
    林烟一贯是难睡安稳的。一路行车下来头昏脑涨也给她忍到了下马车的时刻,不过眩晕之感却没有这样容易恢复过来,得缓上一阵儿了。
    一人在小屋里躺下时,是由詹瑎替她盖好的薄被,而后恍恍惚惚带着晕眩浅眠着睡下。
    梦中难安,一回有一回接连着吓着了她。梦中之景一时是药庐起火时的浓烟蔓蔓,一时又是镇子上传来的刀枪剑戟与血肉的碰撞之声,是乡亲的嘶吼嚎叫,是可预想到的堆尸如山血流遍地。即便瞧不见,她也可以想得到的。
    还有…詹瑎走后半月的那个晚上,那样多的屈子国军士身在她的药庐,那几脏手离她不过几尺的距离……实实在在的似一根尖刺扎再她的皮肉之中,每夜都是刺痛的。
    怎样去形容那样的凄惶,她不晓得了。只知詹瑎那夜,一如神兵天降,是救赎她的贵人。
    早前说书的老张头说的不错,遇见的贵人倒不一定是个良人……出了山源镇到了岑州客栈的那几夜里,林烟不是没有所觉察的。没了眼睛的人,五感中的其他比常人要强一些,床上一有动作她便容易醒来。
    每每詹瑎轻手轻脚的出了房门,她再其后,睁着一双瞧不见东西的眼睛,在乌漆的夜里等着外头天色放明,等着公鸡啼叫迎来新日破晓。如此一夜一夜的了几日,他都没有回来的意思。
    哄骗了几句出去练功,诓了她也就过去了。
    她本是信了詹瑎的话。只一日午间,两位小二哥的议论跳进林烟的耳朵里,一切全然不一样了。
    小二哥也是觉着稀罕,都不见里间的小夫人出门来,便就多言说了几句。
    谁料身侧的另一位一下子就似开启了话匣子,压着声音道:“瞧着那位小夫人是个有手段的,不然怎么能迫得那位相公每日半夜里跑去隔壁的厢房睡呢!”
    另一人讶异的很紧,急着问:“当真?”
    是没见过这般的稀奇情况,想不出在他们黎国还能有这样的夫妻。这世道男子为尊是几百年传下来的规矩,他们这些在客栈里做事的,有钱便是大爷,哪管旁的事儿呢。在客店里做事,连着起了脾气便冲自家夫人撒气的都见了不少,今日倒是见着反着规矩来的客人了?
    “可不是嘛,那位相公也真是好笑。这般惧内,偷偷摸摸夜半出来都还不敢让自己夫人知道,你说这是是不是极其丢我们男人的脸面呢……”
    “……”
    而后二人再说些什么,林烟再听不进耳中,如此沉这一颗心等到了晚间。她有那心思,不愿让他夜半偷偷摸摸跑出去住了。即便是同塌而眠和衣而睡也无甚不妥,名节名声她早就没了,身子是被他看了,左右都要缠在他身上一辈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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