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沉默片刻,见床榻上的人一时半会也很难醒来,这才疲惫地说道:“命素宁备一些热水,你亲自守在床榻旁,我去去就来。”起身向净房走去。
    素芸从未见过她情绪如此低迷。
    即便是在王嬷嬷的严格要求之下,顶多也就是背地里骂几句,哭一哭立刻就会重燃斗志。
    如今,半日过去了,见她依旧心思重重,也无心用膳,不由得心疼起来。
    王徽妍进入陌生的净房内,扶着门框环顾四周,巨大的檀木柜格内,摆放着整齐的寝衣和棉巾,叠层看上去必须对称。旁边的架子上,各式精巧的香炉也按照大小数量一致,一丝不苟地并列摆放。
    在看着眼前比清宁宫大了两倍不止的浴桶,冒着逐渐升腾的热气,将净房内龙涎香的气味挥发到极致。
    少女在素宁的协助下宽了衣衫,有些窘迫地迈入了陌生的浴桶。想到他每日在此沐浴,她快速拈起飘在水面上的巾帕盖住了面颊,感觉心跳逐渐加速,只好将自己埋入水中,想着迅速洗完还要去守着病人。
    “娘娘,您手肘处的伤口有些红肿。”素宁生怕她着了风寒,嘟囔道:“方才太医正在时,就应该命他给您也号脉检查一番。婢子见您面色通红,万一要是受了凉……”她自己嫌说出的话不吉利,呸了一声,小声说道:“婢子不是诅咒您。”
    王徽妍像是被人戳破般迅速起身,拿起她手中的棉巾裹在自己身上,“我没那么羸弱,快拿衣衫来。”匆匆擦拭干净后套上了衣衫,走入寝殿询问般地看向守在床榻前的素芸。
    见素芸摇摇头,她虽有些失望,也只得继续坐在床榻前,探了探男人依旧滚烫的额头。
    与他成婚半载,这还是头一回见他生病。
    若在今日之前,让她幻想着狗男人生病时的样子,她恐怕会非常开心地幻想着,他是如何脸色惨白,嘴唇干涸地躺在床上不能自理。
    如今,他的确是这个样子。
    可是她却笑不出来。
    少女捻着手中的绢帕,看着他,低声埋怨:“你是不是知道我最讨厌欠人情?这么大的人情,我可还不起……”
    男人痛楚地哼了一声,身体渐渐蜷缩起来,像是很冷的样子。
    王徽妍急忙起身拉起另外一床锦衾,为他盖上。
    一炷香后,见他冷到打着摆子,这才发觉事态严重。
    她急忙转身,命吴六一去宣太医正。
    “娘娘,陛下服用了汤药,且看今晚是否能发出汗,”太医正施针后摇了摇头,拿出男人手腕下的脉枕说道:“若明日依旧发不出汗,娘娘不如命国师做场法事。”
    听他这般说,王徽妍心中越发担心,面上微微颔首,“有劳太医正,”转头命道:“吴六一,好生照顾着太医正。”
    等人离开后,她回转身子看着男人,深吁了一口气,命道:“将寝殿门关上。”随后自行宽衣解带,身着中衣爬上了宽大的龙床。
    少女咬唇掀开两层锦衾,想了想脸红地说:“素芸,在问吴六一多要两床锦衾。”这才滑入男人身侧,张开双臂将冰冷的身躯搂在怀中。
    素芸瞧着她外表冷静自持的样子,渐渐泛红的面颊早已出卖了她,低应一声转身向寝殿外走去。
    心中既难过又欢喜。但愿陛下能尽快好起来,发现娘娘对他的好才是。
    “狗男人,这是老天爷让我还你人情呢。”少女尴尬地搂着宽大的肩膀,不断地给自己心理暗示,这般地照顾他,待他好起来,也还了人情,两不相欠。
    渐渐的,裹着两层锦衾,搂着一个大男人对于她来说,简直犹如酷刑。
    少女可怜地看着素芸又往上加了两床锦衾,开始担心自己会不会在慕容策醒来之前先被热死?
    没多一会儿,她已经开始冒汗。
    期待地看着怀中的人儿,却依旧没有任何出汗的迹象。
    “素宁,”她将人唤来询道:“我记得你娘曾是医婆,像我这般……贴着陛下,可否有用?”
    素宁想了想,指着她露在外面的衣袖说道:“婢子记得小时候发热,娘亲与婢子都没穿衣服。”她突然意识到娘娘不好模仿,红着脸挠挠头,“娘亲说隔着衣物会阻热……”
    “行了你下去罢。”王徽妍懊恼地挥了挥手,哀叹怎么摊上这么一件棘手的事儿。
    她燥热地爬出了锦衾,咬着手指,跪坐在男人身旁蹙眉想着其他办法。可是想来想去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得抽出自己腰间的汗巾子将他的双眼蒙住,红着脸将他的寝衣脱了。
    看着那张苍白的脸,犹豫了一瞬,只得嘟着嘴不情愿地脱掉自己的中衣,只剩下一件丁香色肚兜。她掀开锦衾钻了进去,羞涩地搂住了赤着精壮上身的男人。
    肌肤相触的瞬间,她的心犹如小鹿乱撞,飞快抬眸心虚地看向蒙着双目的男人。这一看,更加脸红到不行。
    只得咬着牙眼不见为净,心中默默背起了《心经》
    慕容策像是跌入了冰火两重天之中。
    前一刻还在大雪纷飞地冰寒世界中爬行,画面倏地转换为熊熊大火将他包围,眼看着火苗距离他越来越近,他的喉咙越发干涸,周身像是被点燃那般,在挣扎中惊醒。
    发现被蒙上了双眼,他下意识无力地抬起手臂,触手却是泛着汗意的滑腻。这令他心中一惊,大手下意识摸了摸,背脊上的细带提示着他一切。他费力揭开蒙住双眼的汗巾,惊呆地看着眼前的女人……
    她睡得极其不安稳。
    额头上的汗浸湿了额间的发,汗滴顺着白嫩的脖颈缓缓滑落至白腻一片的丘壑内,消失在肚兜内。他仓促调转视线,不敢再看让他血脉贲张的场面。
    男人借着帐外的光环顾四周,见这是在两仪殿,脑中慢慢回想落水那一幕,这才算是猜到了事件的原委。
    忍不住再次看向搂着他的女人,思索着她为何这般穿着。
    他尝试着触了触额头,验证了自己的想法以后,带着万分珍视的目光在她脸上睃巡片刻,哑声说道:“小狐狸,你为何总能做出令朕刮目相看的事。”
    见她额头上的汗珠,想要用衣袖帮她擦拭,看着自己裸露的手臂,脸红地拿起蒙眼的汗巾轻轻为她擦了擦,又掀开三层锦衾,这才将留有她香汗的汗巾默默戴在头上,手臂僵直地放在原来的位置,却再也无法入睡。
    脑中不断地闪现方才看到的那一幕,怀中的景色是那般春色满园,峰峦此时抵在他的胸膛上。九千岁适时发出了强烈的抗议。
    慕容策不敢动,担心她醒来。只得虚弱地试图唤起引以为傲的意志抵抗着。
    鼻间萦绕着甜香,身体所有感官都敏锐地探测着周边的一切。毫不留情地摧毁了他艰难筑起的心墙。
    他忍无可忍,只得手动解决……
    许是从未有过这般场景,令他内心极度兴奋,手上的动作越发快速,就在快要登顶极乐的瞬间,耳边传来一声慵懒的咕哝:“什么东西在动?”
    男人僵直在那里,立刻松开手,改做捂住肚子,这才痛哼出声。
    “陛下你醒了?”王徽妍欢喜地抬手触摸他的额头,“果然退热了一些。”手臂上传来的凉意提醒着她此时的衣着……
    少女惊呼一声,立刻从男人的怀中脱离,起身后,手忙脚乱地套上中衣,这才脸红地嗫嚅:“陛下,臣妾……不是故意蒙起您的双眼。”
    她如何也说不出来原因,看着满脸通红的男人,赶忙抬手想要去为他摘下汗巾。手指刚触到他的面颊,就被他沙哑地出声制止:“不,不要!我不能……见光,你先下去……我一会儿就好。”自称都忘了说。
    王徽妍哦了一声,想到他若是摘了眼罩,两相对视间也会不好意思。狗男人这样说,正中她下怀。
    她利索地爬下龙榻,不好意思地说了声:“臣妾去盥洗,您在睡会儿。”
    听到帐内传来男人低声应答,不疑有她,放心地唤来素芸二人,陪着她去了净房。
    出了一身汗的男人,像打了一场仗般地喘着气,平躺在枕上。经过方才一吓,感觉自己更加虚弱不堪。忍不住双手触额,哀叹这是做的什么孽,方才差一些吓到不举。
    他可太难了。
    王徽妍终于放松下来,照旧快速匆匆沐浴后走至龙榻前询道:“陛下,臣妾命人做一些清粥小菜,您用完了好服药?”
    床榻前并无应答。
    她将帷帐收起挂在帐勾内,看着照旧蒙着双眼的男人,像是又睡了过去?焦急地触了触他的额头,咦了声,小声说道:“烧像是退了些,为何还会昏睡?”
    行罢,许是依旧虚弱,但好在终于是醒了过来。
    少女着急将此事告诉守在殿外的太医正,也就没有在龙榻前过多停留。
    慕容策听着她渐远的脚步声,这才完全放松下来。
    王徽妍听着太医正长篇大论后,算是明白了病情渐好。见慕容策依旧昏睡,想着去趟大相佛寺找国师要张祛病符,便命吴六一好生伺候着,带着素宁二人回了清宁宫更衣。
    “娘娘,此时去大相佛寺是否妥当?”素芸想到上次和长公主硬闯寺庙,依旧心有余悸。
    少女低头整理披帛,不以为然,“今时不同往日,我此次去是为了陛下求符,国师断然没有阻拦我的理由。”
    她扶着素芸的手迈入清宁宫,就遇见了扶着冬儿前来拜访的萧萦心。
    王徽妍心中一动,只得将人请到寝殿说话。
    萧萦心提裙艰难下跪,“皇后娘娘,臣妾想要回玉佩和信笺。”
    少女上前将她扶起,命素芸搬来春凳,看着她问道:“贵妃为何改了主意?”
    萧萦心鼓起勇气与她对视:“臣妾不愿让殿下伤心,希望他安然无恙。娘娘若想揭穿臣妾,恐怕昨日臣妾就已经被宗正寺带走了。娘娘至今未有行动,想必是在等臣妾坦诚一切。”
    王徽妍看着她破釜沉舟的神情,正色道:“既然你这般通透,本宫也不愿拐弯抹角。帮助你可以,但若让本宫知晓你欲伤害陛下,那么兰陵萧氏要为你的行为负上应有的代价。”
    萧萦心慌乱地下跪,流着泪叩首道:“臣妾不敢也不能有伤害陛下的念头,臣妾只是想知道殿下是否安好……就安心了。”她咬破唇角,强忍心中噬骨的思念,哽咽地解释着。
    “素芸,贵妃身形与你相似,”少女看了看素芸的脸,“脸型也差不多,你给贵妃上个妆罢。”
    素芸震惊地看着她,“娘娘,您的意思,要带贵妃娘娘去……大相佛寺?”
    王徽妍含笑颔首,再次将萧萦心扶起来,看着她不解地目光,赶在自己后悔之前告诉了她,“皇叔人在大相佛寺,你装扮成素芸陪本宫去为陛下求祛病符,若有缘见到皇叔,不可上叙话,只远远看上一眼罢。”
    萧萦心双唇翕动,含泪拜谢,“皇后娘娘肯帮臣妾这么大的忙,臣妾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少女挥挥手,示意她赶快去装扮。想到两仪殿那位,心中再次愧疚起来……
    挖了狗男人的墙角,神佛保佑他永远都不会知道。
    她心中嘀咕了一路,下车前再次叮嘱萧萦心,“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绝对不许说话,也不许当众流泪。寺庙内都是陛下的人,若你不想萧氏灭族,将本宫也牵连进去,就千万要忍住。”
    萧萦心郑重其事颔首道:“婢子绝不给娘娘添麻烦。”
    王徽妍见她配合,总算稍稍放下了心。
    一行人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向正殿走去。
    少女提裙迈上石阶,就听到了僧人的唱诵声,远远看见国师带着几名座下弟子迎了过来,慕容清致赫然在列。
    她轻咳一声,低声预警。这才含笑着迎上前去,分别见礼,说明来意。
    国师双手合十,“贫僧昨日听闻陛下有恙,已命众僧诵经祈福。娘娘不辞辛苦前来求符,贫僧这便去舍利塔内将符请出,烦请娘娘在茶室稍坐片刻。”留下几名辈分靠前的师弟陪同皇后,自行去了舍利塔。
    王徽妍见他并未单独留下慕容清致,总算松了一口气。
    提裙坐在桌几旁,示意几名僧人落座。
    “素芸,为本宫斟茶。”示意萧萦心跪坐在她身旁。
    萧萦心低声应是,颤抖着将茶盏放在她面前,用力捏着手指,匆匆看向依旧丰神俊朗的男人。
    只是一眼,她便确认了他失忆是真的。
    她默默将眼泪往肚子里吞,控制不住地浑身打颤,却不敢在看第二眼。
    转眼间四载过去了,还记得最后一次相见,是他出公差之前专程拜访父亲,将玉佩交到她的手上,说礼部已经拟好定亲的三个日子,让她选。喉咙内漾出一阵腥甜,被她死命咽下。
    如今,与他再次近距离接触,她成了一名假冒的宫女,而他却成为一名高僧。这一世,将永远不会有相认的机会了。
    不知何时,见众人纷纷起身,她犹如行尸走肉般在躬身跟在皇后娘娘身后。
    听着人群中他清泉般的恭送声,无不撕扯着早已血迹斑斑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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