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涩的铁銹味在陆明琛的口腔中蔓延开了,咳嗽渐渐停歇,他回过神,张手掩住唇畔,看着这一片狼藉,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花满楼已被这短短几秒内发生的事所惊到了,并非因为这散乱满地的茶叶和白瓷碎片,而是因为陆明琛的身体。
    他知道凡是从戎之人,必定会落得一身的沉痾,但听陆明琛紊乱的气息,并不像是一般的疾病。
    他蹙起眉头,站起了身,伸手扶住因为刚才的疼痛有些脱力的陆明琛,陆哥,你……七童冒犯了。
    陆明琛并没有回答,其实是他此时根本听不清花满楼在说些什么,此刻他的心肺犹如一把利刃横在了当中,不断地搅动着他的心口,痛得他面如蜡纸,毫无血色。
    花满楼比不得那些久誉江湖的神医,但他的医术其实也算不错,至少比一般医馆裡坐堂的大夫要好得多。
    他的手搭在了陆明琛的脉搏之上,神情变得越来越凝重。这脉象,极为杂乱无章,混乱不堪,绝非一般的伤病。
    陆哥……花满楼放下手,脸上满是忧色。感受到陆明琛的隐忍疼痛苦,微抿唇角,抬手点住了对方身上的穴道。
    他扶住陆明琛靠过来的身体,将对方在小楼的客房裡安置好,自己坐在房间的椅子上,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故友久别重逢,本是一件再令人欢喜不过的事情。只是得知故友身染重病的消息,这层本该留存于心中的喜悦,此时被冲了个一乾二净。
    黄昏已至,当太阳落下,塬本明亮的小楼霎时变得昏暗了起来,彷彿因为主人眉间的愁绪,而落了一层灰。
    20.第二十章佳偶天成20
    lt;/stronggt;客房裡窗户紧闭。
    黑暗处,花满楼轻轻地叹息了一声。
    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陆明琛的病他没有把握治好,但缓解一两分他痛楚的药方他还是能够开出来的。
    花满楼的动作很快,写药方,抓药,短短功夫内完成,只是煎药稍微费了一番功夫,不过也不过半柱香的时间而已。
    把药碗放在一边的木桌上,花满楼伸手解开了对方的穴道。
    陆哥。房间裡很安静,花满楼不由得压低了声音,轻声地叫仍旧还未彻底清醒过来的陆明琛。
    苦涩而浓重的药味渐渐在空中瀰漫开来,陆明琛蹙了蹙眉头,被熏得清醒了几分,他捏了捏眉心,目光落在桌上的那碗药上,抬眸看着花满楼,叹气道:麻烦你了。
    花满楼的身上还残留着浓厚的药香,而这小楼只有花满楼独自一人,并无奴僕,这煎药之人,便只有花满楼了。让一个目不能视的人为自己劳累,陆明琛的心裡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身为一个瞎子,花满楼的感官比之常人,要敏锐得多,他轻而易举就察觉到了陆明琛此刻身上的情绪。
    他笑了笑,陆哥,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不必挂怀。何况这药并非他煎的。花满楼心中轻叹一声,端起了桌上的药。
    白瓷碗此时的热度渐渐地冷却,心中估计着冷热大约已经差不多,便把药碗端到了陆明琛的面前,陆哥,你身上的伤……七童医术浅薄,无能为力,这药有定神静心的效果,服用后你大概会舒服许多。
    这类药蒙神医也开过,的确能够缓解几分陆明琛身上的痛苦,只可惜,到后期,这药便慢慢失去了效果。
    然而陆明琛自然不会对花满楼这么说,也没有人会拒绝来自好友善意的关心。
    他微微一笑,伸手接过了花满楼手中的药。药汁很苦,堪比黄连,简直能叫人的味觉麻木。不过陆明琛近来喝药如饮水,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他仰头将黑色的药汁一饮而尽,面不改色放下了药碗。
    陆哥,你先在这裡休息片刻,有事儘管叫我。自己开出的药方,药效如何花满楼自己自然知晓,他轻声说道,彷彿怕自己的声音再大一点儿便会影响陆明琛的休息一般。
    这幅样子回去被太子长琴见了,只会让对方平添担心。好在自己离开时曾经和对方交代过,晚点回去倒也没有什么关係。
    陆明琛叹了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任由翻涌而上的困意将他淹没。
    花满楼站起身,替陆明琛盖上被子,轻步往门边走去,又拿了一盏灯。
    花满楼是瞎子,瞎子本不该燃灯的,因为他早已习惯了黑暗。
    这灯是他为陆明琛準备的。
    身为常人,若是半夜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又是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那定会心生不安。作为主人,他为何不做件力所能及的事情。
    花满楼将灯搁在桌上,悄然无声地走到了门外,伸出手,轻轻将门带上。经过长廊的拐角处,木梯旁边的窗户尚未合拢,半掩半开,皎洁的月光如流水一般流泻而下,落在了窗台上,旁边的几株无名花在月光下幽静地绽放,白色的花瓣纤尘不染,散发着清新淡然的香味。
    珍藏已久的花终于开了,月色醉人,花满楼本该坐于窗前静静品味,然而此时此刻,他心神不宁,竟根本没有注意到,迳直走下了楼。
    嫂子。白衣青年正站在楼梯口,见他下来,将乌黑幽静的眸子探向他,并不因为他的称唿而奇怪,反而问道:他睡了吗?
    刚睡下。花满楼回答道,他知道面前的人是自己表哥的妻子,因陆明琛,他们两人已经认识。花满楼也已经记住了对方的气息和脚步。
    他不奇怪自己表哥的妻子为何扮作男子,也无意追问,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藏住的秘密,又何必选择去解开。
    有劳表弟了。太子长琴垂眸道。
    一个不愿让对方担忧,一个为了让对方放心,便装作不知。花满楼的脸上渐渐染上一层忧郁的色彩,那是因为自己只能旁观,无能为力的悲哀。
    半晌无言,太子长琴轮迴多世,心思非常人所能及,若是他想开口,就绝不会让对方接不上话。
    只是他现在并不想开口。
    花满楼心思敏锐,又善解人意,自然不会勉强对方。
    我上楼看看。许久,太子长琴说道,修长的手搭在了木梯的扶手上,他的脚步很轻,如同踩在了云朵上,如果不是花满楼耳力非比寻常,恐怕根本听不见这轻微如尘的声音。
    花满楼叹了一口气,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天这是第几次叹气了。
    夜渐渐深沉,四週一片寂静。
    就在这寂静中,小楼裡闯进了一个十七八岁的素衣少女。
    她神情很惊慌,唿吸也很急促,频频的回看身后。
    花满楼怔了怔,随即反应了过来。大门总开着,这位素衣少女显然是在惊慌中无意闯进来的。
    我……我能在这裡躲躲吗?素衣少女有着一双小鹿似灵气十足的双眼,此刻眼睛裡佈满了恐惧。
    花满楼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能听得见她声音中的恐惧。
    小楼的门从不曾关上,正是为这些有难之人所準备的,于是花满楼压下了心底的担忧,展开了一个温暖的笑容,点了点头,自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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