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口中的夫人即是妾室,至于正妻,燕清不欲插手,还是留于赵云自己选择了。
    高顺宅邸里早就有妻有妾,儿子也生了两个了;张辽后来居上,虽成亲得晚上几年,却已有了五个儿子,还放出了将来要培养他们成为‘五虎大将’的豪言壮志;倒是赵云都二十有七了,还终日沉迷于兵戈之事,于女色好似还一窍不通。
    不料赵云却未顺水推舟地接纳乌桓美人,而是蹙了蹙眉,俯身一揖,推辞道:“多谢主公美意,只是云为统兵北伐之将,与她结合,实在不妥。”
    燕清奇道:“有何不妥?”
    赵云直言不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况且乌桓仅臣服于一时势盛,非是诚心实意,所想自是难测,难保某日一得时机,即要反叛,断不可信。云承蒙主公信赖,得以统领重兵,经手机密如云,自当避嫌,岂能在宅邸之中安置个乌桓贵女呢?天底之下,不乏好女,为一好颜色而涉险地,云着实不愿。”
    燕清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不由想起了史上赵云拒娶赵范寡嫂之事,心里对他为人越发赞赏:“子龙所言极是,倒是我欠考虑了。你既有主张,我便不多加置喙,由你自己把握罢。”
    哪怕历史轨迹大有不同,可赵云的品德秉性,却并未受到任何影响。
    赵云忙说不敢,又道:“明主可以理夺,云当谢主公才是。”
    “噢?”燕清嘴角带笑,口吻却假作不悦道:“许久不见,子龙这见缝插针地拍马的本事,也大有长进啊。”
    赵云跟脑子里一根筋、直来直往的将士相处惯了,此刻又有些紧张,竟未看出燕清故意在逗他,顿时有些着急,匆匆辩道:“云字字出自肺腑,非是——”
    燕清心满意足地一哂,往他肩上拍了拍:“逗你玩的,安心罢。”
    赵云长吁一口气,彻底安心。
    燕清摆了摆手:“你一路奔波劳苦,不若先回我府上,多歇上数日吧。至于乌桓究竟要如何接纳,我还需召人商榷一番,再做计议,也急不来。”
    赵云常驻冀州,原居的宅邸也被改赐了他人,燕清干脆让他住到自己府上去,既是表示亲近,也是冲外人展示一番对功臣的恩宠。
    赵云应下,正要退下,燕清就忽然想起一事,将他又喊住了。
    “宝剑配英雄,”燕清莞尔一笑,把前几天刚刷出来的青釭剑自后头的架子上摘下,连派工匠新制的鞘一同,赠给了赵云:“此剑名为青釭,现便将它赐予你,望你日后凭它多建战功。”
    赵云有用惯的银枪,却正缺一把趁手的好剑,多年来也没少物色,但始终没能找到心仪的。
    如今一见这青釭剑,哪怕还没上手一试,赵云也能轻易发觉其非凡物。
    夙愿得偿,他直激动得脸都有些发红,连声道谢。
    燕清趁热打铁,把快要积灰、此刻看起来也破破烂烂的土黄色藤甲给拎了出来,面不改色道:“此甲虽貌不惊人,却得施仙术,寻常刀枪难破,唯惧雷火,”说到这时,他又忍不住想起了‘矛盾’这一典故,莞尔着加了句:“以及你手中青釭。切记若非必要,莫叫它离身超过一日。”
    赵云对此深信不疑,感动万分之余,就如没看到它那丑了吧唧的外表一样,感激涕零地当场将藤甲套上,又将青釭剑佩在腰际。
    “倒是相当合适。”
    燕清口中夸赞着,心里也暗暗惊奇了下——别看这藤甲单拎开是臃肿松垮的,在穿上之后,倒颇神奇地自行做了微调,变得十分合身。
    又得亏赵云生得器宇轩昂,哪怕常年征战、受到暴晒,肤色变深不少,也仍称得上英俊帅气。
    这会儿穿着藤甲,也不显得滑稽,居然远比燕清想像的效果要好多了。
    得了夸赞,赵云脸上微微泛红,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
    不难看出此时的赵云,是发自内心地不觉得这毛毛刺刺的战甲难看的,燕清却有些不喜还忧。
    或许真正需要担心的,并不是对方会否能做到每日都穿着它,而是渐渐扭曲的审美……
    将赵云送走后,燕清便将用惯的三位肱骨谋臣给召了过来。
    待人到齐,便将方才赵云所言,给大致概括了一下,开门见山地问道:“赶尽杀绝不是办法,轻易放过又有无穷后患,不知诸位可有良策?”
    以暴制暴,能是能得百年安宁,却绝无可能真正长久。
    从前是汉廷的军队强势,戎族被杀怕了,才不得不忍让退缩,一面俯首称臣,一面伺机而动。
    如今前者倾颓,内乱不止,后者便强猛反噬起来,为害边关,侵吞土地。
    就连现在,乌桓的所谓示弱,也不过是想争取来喘息的时间,好恢复元气,伺时发展茁壮,绝非真正臣服。
    郭嘉看了尚在沉吟的荀彧一眼,率先道:“汉民似羊,戎族如狼。羊欲制狼,除却修筑高墙以防御,再辅以强弓驱赶之外,便只剩同化一途了。”
    戎族单靠游牧和打猎,终日居无定所,产出单一,如何能真正维持生计?
    中原土地辽阔肥沃,百姓却是远不及他们悍勇的柔弱,自然会招来恶狼层出不穷的垂涎。
    矛盾天然存在,战争自是难以避免。
    比起一昧排斥,激化矛盾,不若选择性地主动接纳一些野狼进来,又以这名额为诱饵,着他们削去尖牙利爪,之后哪怕生出异心,也无法轻易为害汉民。
    燕清:“还请奉孝详细道来。”
    郭嘉正了正色,将心中所想缓缓道出:“此为百年、甚至千年之计,非一朝一夕可达成……”
    流水楼中讨论正盛的时候,大街上的赵云也是心花怒放。
    他一手随意拉着缰绳,让马儿步履悠哉地朝着主公宅邸的方向跑,另一手万则分满足地反覆摩挲着青釭剑的剑柄,对它爱不释手。
    ——主公待他如此亲厚,纵万死亦难报啊。
    待到了地方,他翻身一跃,就下了马背,随手将缰绳抛至亲兵手里,就往府门里走去。
    管事的虽未提前得信,但燕清三天两头地就爱让亲近的臣子留宿府上,他也早就习惯了,远远地看到个黑面将军来,下意识地就联系到冀州所来的将领头上。
    他立马迎了上去,想也不想地说道:“见过高将军,这边请。”
    赵云这会儿正处于极度疲倦、又极其亢奋的阶段,被这一‘请’,本能地往前迈了几步,就结结实实懵了住了。
    “……?”
    他老实地往四周看了看,着实没见着高姓将领,不禁奇道:“何来的高将军?”
    他这问题一出,管事也已走近了些,可算看清楚了这穿着草扎的古怪盔甲的将军的面孔,登时心里咯噔一下,被狠狠吓出一身冷汗。
    ——几年前见还玉树临风、面白唇红的赵子龙将军,怎就跟在煤堆里滚了一圈似的,变得这般黑不溜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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