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兵部侍郎出了问题,就是兵部尚书也因为兵部频频出事而被小皇帝连降四级,而今的兵部尚书位置空悬,似乎是田伟接任,但还未明表。
    兵部与黑火失窃一事,祝照只是当个故事听,严光之死,她也想着恐怕只是巧合。
    但后来她又听说了一件事,承议郎刘树荣因殿前失仪被贬,平日里分毫不出错的承议郎,居然会在年后早朝第一天出虚恭。
    本来出虚恭也不是什么太大的事,最可笑的是承议郎出虚恭熏晕了一个地位不怎高又年迈的老臣,老臣倒地后惹得赞亲王大笑。
    为此,赞亲王没在小皇帝面前讨好,老臣也莫名倒霉,承议郎殿前丑事传遍京都,赞亲王不满自己被拖下水,怂恿了几位朝臣劝说小皇帝,小皇帝便贬了对方。
    承议郎之事,祝照是听桃芝与檀芯当笑话说的,小松在旁边听得乐不可支,可祝照却笑不起来。
    若说严光之死情有可原,那承议郎被贬,未免也太巧合了。
    他人不知,祝照心里却知,这两人瞧上去是普通官员,却是她亲眼所见的画中人之一。
    她心思深,又细腻,左右想着便大约有了猜测。
    今日场合,祝照的确应付不来。敬她是文王妃的官夫人一一过来打招呼,明云见帮她推去了不少,饶是如此,祝照也觉得头疼。
    明云见治水有功,小皇帝给了他一些奖赏,文王才崭露头角,尤其是与他共事过的工部与户部几人都前来寒暄,明云见一一打发了,这才坐回了位子上。
    他见祝照面色不好,单手撑在了她身后,倾身过去低声道:“不如本王命人送你回去?小皇帝还没来,你不必担心。”
    祝照轻轻低下头,小声问了他一句:“今日陛下生辰宴,文武百官都会到吗?”
    明云见一怔,道了句:“都会到。”
    祝照轻轻嗯了声,于是说:“那我就不走了。”
    明云见眉头轻皱,心中像是被压着一块石头,沉重得叫他喘不过气来。
    “你心里有事。”明云见道:“从景州回来之后你便一直都藏着心事,本王问过你几次,但你都不肯说。小长宁,人心隔肚皮,你不说,本王猜不到的。”
    “王爷心里也有事。”祝照藏在袖中的手稍稍收紧,抠着手心道:“不过王爷放心,你我之事很快就会有结果了,我……我会解决好的。”
    “你想解决什么?”明云见听她说的话,云里雾里:“我只想你好好的,能开心些。”
    祝照听见这话,终于抬头看他,二人对视的这一眼叫明云见一瞬有些恍惚,祝照的眼里有他的倒影,与他脸上的紧张无措。
    “长宁亦是。”她是这般说的。
    祝照也只想让明云见好好的,开心些。虽然她知道自己未必能做到,她实际能给明云见的东西很少。
    她就是一个普通人,手无权利,也无地位无名声,比起才学不如徐环莹,比起家世不如苏雨媚,比起容貌身姿也不如青楼里的一些歌姬舞姬。
    但祝照想给自己能给的。
    她是个认死理的人,十一年前是明云见将她从火场中救出,十一年后也是明云见给了她足够安宁的环境,她在去年与明云见酒风十里中再相遇时,就说过。
    如若明云见不想娶她,抗旨不遵杀头之罪,她来扛。
    与旁人相比,明云见于她而言就是不一样。
    祝照看似乖顺听话,谨小慎微,但她也执拗有主见,会为自己做的任何选择负责。
    明云见还想说什么,殿外便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众人皆噤声,明云见只能将话吞回,但是于桌下抓了祝照的手。
    小皇帝的生辰宴在祝照的眼里,只是个比明子秋的洗尘宴更壮观更大的宴席罢了,歌舞她看不懂,乐理她也不通,桌上的美酒佳肴她更没心思尝。
    被明云见抓在手中的手心几乎出汗,明云见也没用饭,坐在他们二人周围的一眼就能看出来,他们之间气氛不太对。
    就连平日里喝了两杯酒就喜欢找明云见侃侃而谈的赞亲王也换了目标,与贤亲王谈事了。
    宴席进行到尾声,诸多大臣送礼时,一直沉默心不在焉的祝照,才慢慢抬起眼来。
    祝照看得很仔细,但有的人匆匆一瞥她便不再看着,有的人她看了许久甚至还会皱眉,心中再多震惊,与她脑海中匹配上又有些许差别的画面,渐渐涌出了一个若隐若现的答案。
    祝家惨遭灭亡那日,兄长匆匆跑进书房,从暗格中取画时的紧张与慎重,还有书写名单时的慌乱与急迫,都提醒着祝照。
    她眼前所见的,眼熟的,可以构成了一副火焰中极度醒目的画卷的,正是为祝家引来灭顶之灾的缘由。
    第52章 饮酒
    祝照的记忆里, 祝府灭门那一日与往常并无不同, 她随娘进了宫,在宫里与明子秋玩儿了半日, 而后回到家中没一会儿,姨娘就带着徐潭与徐环莹来祝府了。
    姨娘住在琅西, 平日里也不怎与祝家联系, 祝照很少见到徐潭与徐环莹。那日见面, 她还挺高兴能与两人一同玩耍的, 捉迷藏之后的噩梦,也是从那一日她并未察觉到爹娘古怪神情开始。
    众人献礼, 一一露面,大小官员从九品直至一品,祝照全都看在了眼里。
    十年时间, 足以让一个人转变相貌, 高矮胖瘦都能改变,但五官庭相不会改变, 祝照就算恍惚间未必能记得住那些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但只要叫她看见了,记忆便会重新刷回脑海中。
    一张张脸, 与画上的一个个人影……逐渐重叠。
    直至一道轻声的‘文王献礼’,祝照才在迫人的压力中透过一口气来, 一如深水中挣扎浮上岸。
    明云见握着她的手松了片刻,站起身对小皇帝说了几句场面话,手下人便将明云见送到礼物捧出来。
    那是一叠竹简书, 共十六卷,上头写的是为人处世之道及喻世警言之谈,算得上是杂书中的精品。
    只是这些书大多散落各地,拼凑不全,十六卷是最完整的一册,且还是竹简老书,这礼物可以说是众多大臣们之间送上来的最不奢华,却又最有意义之物了,就连太傅都说他送的张显之的真迹也比不上文王的礼物用心。
    主宴过后,妇人散去,跟随太后闲逛御花园,留着一些歌舞酒乐之类的给男子观看品用。
    太后对祝照好,也在方才席上看出祝照脸色不好,在御花园里她将人拉到了自己身边,抓着祝照的手走了一路,并未关心问切,但紧带着祝照这个举动,叫祝照的心里好过了一些。
    随太后一起赏看御花园中春景的大多都是官夫人,没几个如祝照这般年纪的,唯有那几个妃嫔与她差不多大,但也有身份不同,只能走在另一侧,与王妃这边挨不到一起。
    太后看出来祝照心不在焉,于是道:“不如你去景华宫看子秋去?”
    祝照闻言,才想起来今日小皇帝生辰,明子秋并未在场,就连长公主与二公主、二驸马都在,她身为皇帝亲姐,没理由缺席。
    太后道:“子秋自几年前生了一场大病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与你小时候一般无二,动不动就生病,前两日才见好转的,今早又说头疼了。”
    太后摇了摇头:“今日这般重要的场合,叫她生病搅合了可不行,哀家便让她待在景华宫不许出来,由涂楠陪着玩儿呢。”
    祝照今日入宫,的确也想看看许久不见的明子秋,于是得了太后的批准,便先行离开了赏春的队伍,由太监与宫女带路,前往景华宫去看明子秋。
    景华宫外一片迎春花,金黄色的簇拥在了宫墙外,衬得略微斑驳的宫墙尤其好看。
    祝照到了景华宫,穿过了几道宫门,绕过了院子与长廊,到了明子秋所住正院门前还没走过花窗,便听见了明子秋的声音。
    她道:“涂楠,你推高点儿!”
    太监宫女止步于此,二人对祝照行礼后便退下。
    祝照朝前走了几步到了八角花窗旁,看见梅花纹的花窗那一边,小院中架了一个秋千,迎春花挂在了墙头上,耷拉了一截下来。
    明子秋坐在秋千上,涂楠一身侍卫服在她身后推着秋千,明子秋伸长了手,高高地朝那迎春花头过去,又道:“我马上就能摘到了!”
    “公主吃药吧。”涂楠也是无奈,说完这话,便侧过脸,正好透过花窗与祝照对上了视线,紧接着他又道:“公主若吃药,属下将文王妃变出来陪公主玩儿。”
    祝照听见他这声,心中郁结稍稍松懈,不禁掩嘴轻笑。
    明子秋听了涂楠的话,来了点儿精神,转头问他:“真的?”
    “千真万确!”涂楠丝毫不像说谎的模样。
    明子秋下了秋千,走到一旁桌边端起温热的药汤道:“若我喝完了皇婶没来,你就负责偷偷带我出宫去找皇婶,别想拒绝,就这么说定了!”
    言罢,一碗苦涩的药汁被明子秋一饮而尽。
    祝照适时出面,走出来时还特地干咳了一声,明子秋一张小脸苦得都皱在了一起,瞧见祝照时眼睛顿时亮了。
    她先是看了看祝照,后又看了看涂楠,咽下药汁后道:“真是神了!”
    祝照来找明子秋,实则也是为了缓解心中压抑,她最近心里藏了太多事,文王府里的大夫也经常说她小小年纪开心些,如小松那般无忧无虑,才不容易得病。
    但祝照心里的事随着时日越压越多,她以前也不觉得心中想得多会将一个人的身体拖垮,连着一个多月病总是好好坏坏的,祝照也觉得人不能思虑过度,否则当真会短寿。
    明子秋便不同了,她豁达开朗,心里从来不藏事儿,祝照其实很羡慕她,羡慕她能活得随心所欲,想说什么便说什么,从不隐藏。
    明子秋一见到祝照,便拉着她说了许多话,最近太后看官明子秋比较严,因为她在宫外几年没了规矩,导致在宫里行为也有些过于放纵了。
    京都的气候与她往年养身体的寺庙那处也不同,寺庙位于南方,四季如春气候宜人,京都哪怕入了春也是冷的,明子秋总容易染上风寒,太后就更不许她瞎转了。
    明子秋抱怨,她上回出宫还是在冬至与祝照一同逛街的时候。
    提到这话,她又道:“你听说了吗?大理寺少卿严大人死了,说是在马上摔下来重伤,又在家中养了许久没治好才死的。”
    祝照心口砰砰跳快了两下,她道:“那段时间我离京,不太了解此事。”
    “也是,那时我皇叔在景州遇险,你不在京都了。”明子秋撇嘴:“不过你有胆子千里迢迢去景州寻我皇叔,我对你是佩服至极的!叫我出门便是带上涂楠,我也不敢走远。”
    祝照听她说话还是一股孩子气,轻声笑了笑。
    明子秋朝祝照看了眼,问她:“皇婶,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祝照一怔,愣愣地看着对方,明子秋才道:“从方才你进门到现在,就笑了这一次,而且眉头还是皱着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祝照不禁抬手摸了摸眉心位置,她的确不知道自己原来已经愁容满面了,竟然连明子秋都能看得出来。
    祝照的确心中有许多难以纾解的闷,可又不知能与谁说,她若今日告诉了明子秋,等不到太阳落山明子秋就能告诉别人,有些心事,祝照只能自己吞。
    她知晓自己欠缺勇气,从小在徐家养成的性格就是尽量退缩,不争、不说、不辩解、不释放,导致现在憋闷得自己都开始有些搞不懂自己了。
    祝照也是心乱,用似是自言自语的语调轻声喃喃:“有些事唯有壮胆可行。”
    明子秋听见了,问她:“你要壮胆的做什么?”
    祝照手指紧张地捏着袖摆上的刺绣花纹,她只是在小皇帝的生辰宴上看到那么多张熟悉的脸,后知后觉害怕了,也在考虑等她回到文王府与明云见将话挑明后,他们各自都该如何自处。
    面对过去,与面对将来,两种不同的路都叫她想要获取些许无畏的勇气。
    明子秋最无畏了,天不怕地不怕,小皇帝发火了她都能喊对方小名比对方气焰更大。祝照想她有时过于大胆与不分轻重了些,若是这些稀里糊涂的勇气,能分自己一点就好了。
    明子秋见祝照一直没说话,眼珠子一转,想到了什么,转身与涂楠道:“将我的珍藏取出来!”
    涂楠一愣,皱眉道:“那些东西上回全让太后扔了。”
    明子秋啧了声:“我床底下还有两坛,快拿来!”
    涂楠朝祝照瞥了一眼,有些无奈,干脆听了明子秋的话去她寝殿床底下取东西。顺便与景华宫的小太监说一句,让人前去金光殿等着,若明云见得空,便提醒文王一句,三公主要带坏文王妃。
    祝照一开始以为明子秋要拿什么神秘的玩意儿过来,结果涂楠回到院子里时,左右两手都抱着一坛酒。
    祝照当真惊了,她瞪大双眼看向明子秋,不可置信她居然在景华宫里藏了这么两大坛子酒。
    明子秋道:“这是我回宫时偷摸着带来的,是我在外那几年当地盛产有名的桃子酒,都是新鲜蜜桃酿制而成的,味甘且回味。”
    “你养病……怎还能喝酒?”祝照觉得她简直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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