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的弟子被吓得跪了一地:“掌门息怒。”
    “师兄,身体要紧。”乾阳上前,安抚地拍着霄峡的后背。
    “此时正是玉虚的存亡之际,你们知道现在有多少道门中人,已经将我这孽徒与妖鬼以同物论处,人人嘴里都说,玉虚养了一只妖,玉虚的掌门大弟子是个妖!没有人再相信玉虚能执掌道门首座,且镇派神剑也旁落于紫清殿之手,我玉虚的千年基业,现如今眼看着毁于一旦,偏是此时,最需仰仗的护山神也下落不明,”霄峡往前走了一步,苍老的枯瘦手指颤抖着抓住乾阳的胳膊,目中含泪,“天要亡玉虚,天要亡玉虚。”
    “师兄,不至于,总会有办法的。”乾阳哀叹。
    李承安亦道:“是啊,情况还没有糟糕到极致,应该还是法子挽救的。”
    “你知如何救?”霄峡看向李承安。
    李承安眨眨眼,干咳一声,“这就要看,师兄是想保谁了。”
    “……怎么说?”
    “若要保玉虚的名誉,其实很好办,”李承安走近一步,声音转低,只容他三人听见,“这事终归只和漪儿与狐妖有关,再恶化,也没有人敢把脏水泼到师兄你身上。师兄只要立即昭告道门内外,此事乃漪儿一人所为,去除她的大弟子身份,将她逐出玉虚,撇清关系,你顶多也就是个失察的过错。”
    乾阳摇头,道:“这怎么行,虽说漪儿此次的确做得不对,但她毕竟是我们几个看着长大的,情谊总无法抹去。况且她确实是块好料子,日后勤加修炼,定能带领玉虚有所作为,如此轻易逐出师门,真真可惜了。”
    “正是,”李承安点头,“所以,若师兄还想保漪儿,让她继续做这个掌门大弟子,就只能在狐妖身上做做文章了。”
    乾阳赞许道:“不错,一切皆因那只狐妖而起,倘若我们把她抓来,再放话出去说,漪儿只是被妖术蛊惑,实则对她恨之入骨,抓捕时以漪儿的名义发起,抓到后我们在道门众人面前杀死狐妖,此事也能安然度过。”
    一直听着的吴砭忍不住插嘴:“可是掌门,实打实论起来,我们心里都清楚,单论此次事件那狐妖确实是没有做什么坏事啊,如此去抓一个无辜的妖……”
    “无辜?”李承安提高了声音,“妖物没有一只是无辜的!只要是妖,她就该死。更何况,是一只妖的性命重要,还是我们玉虚的名声重要?”
    “可……”
    一个小弟子忽然匆忙跑进大殿,大声道:“禀告掌门,大师姐回来了,此刻正在山门处,我们不敢擅自放她进来,请掌门明示。”
    “回来了?”乾阳惊道。
    “她还知回来?”霄峡咬着牙思索了片刻功夫,一挥袖:“……也罢,让她进来。不用让她来主殿见我了,直接带去藏经楼,让她在祖师爷牌位面前给我跪着!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让她起来,也不许给饭和水,听到没有?”
    吴砭苍白着脸,倒退了一小步。
    虽然霄峡语气中仍是满满的训斥与苛责,但他还是听懂了霄峡话里的意思。
    他选择了保明漪。
    那也就意味着,他们要去杀死一个原本不至于处死的妖。
    这是对的吗?
    霄峡转而面向大殿下弟子,宏声道:“抽全玉虚七成弟子,下山搜寻青丘屠酒儿的踪迹,一经发现,禁锢带回。若抓不到活的,尸体,也要。此事你们把嘴给我封严,谁要是敢和大师姐提起一句,以妖物同党之罪论处!”
    第72章 误会
    明漪风尘仆仆地赶回, 连霄峡的面都没见到,便被几个弟子带向后山方向。半路上吴砭赶了过来,接替了领头弟子的位置, 继续引明漪向藏经楼走。
    “吴师伯, ”明漪谨慎地低声开口,“我见门中较往日更加清冷, 师弟师妹们面上也都严肃许多, 出什么事了么?”
    “你回来的路上没有听别人说?”吴砭叹了口气, “还不是你呀, 一点事也不懂, 在东海做的那点儿事全被紫清殿给捅了出来,掌门现下正在气头上,门中自然不敢多话。”
    “他们怎么知……”明漪脱口而出半句,意识到这件事暴露后会对玉虚造成什么后果之后,她愈发有点急,“我一路心情欠佳,没心思听闲言碎语,若我早知此事, 我定早几日回来了。师尊他不愿见我, 是否心中已有度量?”
    “你不用打听那么多, 接下来就老实待在门中, 掌门说什么你就听什么,总没错的。”
    “这是我捅下的娄子,我如何不去管?若师尊有了什么决定, 请吴师伯务必要知会我一声,若我能弥补,定不留余力。”
    吴砭欲言又止,沉默半晌,扯开话题,道:“……你怎么戴块面具?”
    “我……”明漪下意识摸上自己的右脸,语调转低,“……不慎伤到了,落了疤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现在事情多,顾不得,等以后闲下来了,我再帮你看看那疤。”
    说话间已到藏经楼,吴砭把明漪送进去,看了看门口的两个守卫,还是放不下心,又道:“掌门心里还是惦念你的,否则早就把你逐出玉虚划清界限了,你也要心怀感恩,以后莫要再行悖逆,至于你的脸……唉,掌门要是看见,又得生气,他现下不见你也好。虽然掌门吩咐了不能给你饭和水,但晚点我会告诉逢雪你所在的地点,照顾好自己。”
    明漪理解了吴砭话里的意思,知道逢雪会偷偷给自己带吃的过来,道:“谢谢吴师伯。”
    吴砭点点头,转身离去。
    明漪呆呆地站了一会儿,左右无事,便向藏经楼内部缓缓走去。
    最内里是一个类似于寻常人家中祠堂的地方,不同的是,这里供奉的是道家祖师爷们,也就是俗称的“三清四御”,以及历代升仙的掌门。
    明漪拿了香,向三清和四御的神像拜了一圈,然后在香炉中端端正正插好,跪在屋子正中间,低下头。
    她对这个地方并不陌生,从小到大,只要她犯了错,霄峡都会让她在这里跪着思过。她不像其他弟子那样耍滑头、没人看着的时候还偷偷坐一坐打个盹儿,霄峡说跪,她就一定是本本分分地跪得笔直,说跪多久,她就掐着时间一刻不少。
    与之前情况有异之处在于,她以往总能心无杂念,一心向道,跪得虔诚认真。但此刻她跪在这里,眼一闭,满脑子都是屠酒儿那张脸。
    她也弄不清缘故,就是抛不掉这个人。
    或许是真的习惯了她,重生后与重生前的记忆叠加在一起,她似乎非常长的一段时间都是和这只狐狸待在一起的,她走到哪,狐狸跟到哪,已经很久没有像如今这般孤独过。脑海里想起屠酒儿,就好像看见杯子想起水、看见碟子想起菜一样理所应当,这种太过自然的想念要更加磨人。
    很多时候,她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想她,心里就已经开始难过了。
    该怎么办才好。
    去找她?还是真的就此分道扬镳,永不相见?
    算了吧。
    算了。
    明漪摸上自己右脸上覆盖的铁皮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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