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漪把筷子放到碗上,疑惑地看着不答话的屠酒儿,道:“不进?”
    “进呢,进呢。”屠酒儿忙开始收拾窗台上的食盒。
    “别拾掇了,回头叫逢雪拿去扔掉。”明漪又取了一只新碗和一双新筷,把自己碗里的米饭拨了大半过去,又夹了大半盘子的青菜,合着新筷子一齐摆在了桌子对角位置。
    屠酒儿见了,高高兴兴地进了屋,一屁股坐在那碗饭菜面前。
    “吃完了就走。”明漪低着头,似乎不太愿意多看屠酒儿。
    “我大哥与二姐来了,他们事儿最多,我不想和他们待在一处。”屠酒儿有点为难地捧着那碗青菜白饭,过于素了不太想吃,“阿漪收留收留我吧,好不好?”
    “你的……”明漪仍没抬头,手上不疾不徐地夹着菜,“大哥么?”
    屠酒儿点点头:“对啊,就是传说中的妖界少尊。你不用担心,大哥和二姐都是好人,他们也留不久,我不会叫他们祸害百姓的。”
    “……他们都住在那个木屋中?”
    “大哥好像和姑姑去处理些事了,看那样子,或许明天才回来。不过回来后,他们还是要住我那里的。”屠酒儿耸耸肩,懒懒地扒拉碗里的菜,“……说起来,今日二姐还和我说了门亲,是神界的小金乌。”
    话罢,她偷偷地瞄着明漪的表情,似在期待些什么。
    明漪知道小金乌这个人,重生前小金乌也和屠酒儿提过亲,不过她记得当时屠酒儿回绝地很彻底,所以屠酒儿的这句话并没有在她这里引起太大波澜,她的重点反而放在了其他地方。
    屠酒儿见明漪连眼皮都不抬,五指深深陷进掌心,她忙瞥向地面,突然开始打转的眼泪模糊了她的视线。
    这个人根本就不在意她是不是要嫁给别人。
    也对,可能她立马嫁人,立马滚蛋,明漪反而还能高兴些呢。
    “阿漪,如果我嫁人了,你会不会想念我?”问语中带着浓重的不甘。
    明漪淡淡地瞥了屠酒儿一眼,她晓得屠酒儿不会说嫁就嫁,也明白屠酒儿根本没那个打算,屠酒儿只会像块狗皮膏药一样死死黏在她明漪一个人身上,于是并没有当回事,“……你嫁人,求之不得。”
    屠酒儿很想开口,说一句赌气的话,说那我就去嫁给他,可是话到嘴边,她又忽意识到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说。明漪但凡有一点点在乎她,她都可以拿这种话进行威胁,可是没有,明漪是真的不在乎她,所以她根本威胁不了她。
    说出来自得自乐,然后自取其辱么?
    明漪见屠酒儿莫名其妙地红了眼睛,不太懂刚刚那句话就戳到了屠酒儿的泪点,像刚刚那样的话她说过无数次了,屠酒儿该早习惯了才对。
    “你为什么……”屠酒儿顿了顿,咳了一声,去掉喉咙里的哽咽,“为什么盼着我嫁人?”
    “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明漪看着她,叹了口气,第一次由衷地说些什么,“古人云,美人当以冰为肌,玉为骨,诗为血,词为心。你是我见过第一个才貌双全的人,是唯一一个能真称得上美人的女子,你这样的人应该好好地寻一良人,择之为夫,过踏踏实实的日子。”
    屠酒儿却突然站了起来,撂下碗筷,红着眼道:“可我不是什么好姑娘。”
    “虽然你行事不拘礼教,但其心还是善良的……”
    “善良?”屠酒儿腾地笑了,多得是苦涩,“我因喜欢你,所以与你做出良善乖顺的姿态,可那并不代表我原本就是一个这样的人。别忘了,我已活了几百年,你不知道的荒唐事我做过许多,亏心事也做过许多,我早知道会遭报应,可没想到我的报应就是遇到你……”
    明漪一听到报应二字,即刻想到了自己手上沾染的命债,那日里夜里困扰着她的情绪再一次涌上脑海,激得她语调也高了几分:“既知是报应,为何还不走?”
    “因为我蠢行了吧!”屠酒儿烦躁地回道。
    “哪怕我会杀了你——”明漪紧紧抠住轮椅扶手,用力看着屠酒儿,“你也不走吗?”
    “我不走!”
    “你再不能吟诗作赋,再不能风花雪月,连魂魄都存留无路,你也不怕吗!”
    “我不怕!”
    “为什么?!”
    “我……”屠酒儿的情绪忽然平静下来,她看着明漪的脸,尤其看着那颗眼角下的红色泪痣,声音渐渐转低,“你就……当作是我作恶多端的惩罚吧。”
    她绕过桌子,一步一步走向明漪,到她面前时屈膝跪坐下来,食指小心翼翼地去触碰明漪的手指,小声呢喃,“我喜欢你,阿漪,我真的喜欢你。求求你,让我留下来。”
    明漪的手在轻轻颤抖,但她并没有抽出去,她只是轻轻地看着屠酒儿的发顶,心里溢满了一股子说不上来的复杂感觉,怎么缕都缕不顺。
    真的只是因为自己那天给她撑了伞,她便愿付出这样的真心么。
    她想替屠酒儿找出一些功利的理由,比如假意接近垂涎宝物,比如暗自谋划毁掉玉虚,好叫自己的心不要总那么揪着难受。可找不出,这里根本就没有其他值得小狐狸贪恋的外物,她向来执着的只有她明漪一人。屠酒儿的爱意来得越是简单,她就越是抑制不住那股复杂情绪的涌动。
    或许是愧疚吧。
    只能是愧疚。
    明漪不愿再想,忙挑了话道:“你要留下,那便留下。周围都洒了黑狗血,这里应是安全的。”
    屠酒儿抬脸,立马换了个表情,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真的么?”
    “嗯。”明漪看了眼桌子上已经冷透的饭菜,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下去,把着轮椅就绕开屠酒儿紧着往门口走。
    屠酒儿看明漪要走,赶紧叫住她:“阿漪,你去哪儿?”
    “这儿只有一张床,你要住,自然让给你。”明漪一脑子单纯,还真不是话里叠话,“我去找逢雪挤一挤。”
    屠酒儿张着嘴,哑口无言地看着明漪离去,她的脑子竟一时也被明漪带跑了,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半晌,她才反应过来问题在哪。
    她是冲明漪这个人来的,又不是冲这个破屋子来的,明漪难道真的觉得自己只是想睡她的床吗!
    .
    柳逢雪才劳累了一天,殚精竭虑地躲着所有玉虚宫弟子弄完了黑狗血的事,恰洗漱完毕准备上床两眼一闭到天明,便听到房门被咚咚咚叩响。
    “谁呀?没啥大事儿的话明天再找我吧。”柳逢雪连屁股都不想抬。
    “逢雪,是我。”
    “师姐?”柳逢雪一听是明漪的声音,半刻也不敢耽误,拖着没穿好的鞋就去开门。
    外面还在飘雪,明漪顾及着屠酒儿或许需要,便没有把伞带来。她进了门,脱下斗篷,柳逢雪顺手接过去打理好挂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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