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静悄悄的,瞿燕庭无聊,沿着天花板上的悬挂轨道睃巡,从右绕到左,顺着挂杆落在药袋上,观察药液中升起的小气泡。
    忽然,手臂被戳了一下。
    瞿燕庭偏头,右臂旁边,陆文戳完他的手指还未收回。
    他不可控地料想,是约会推不掉吗?或者和对方聊了一会儿,改变了主意?
    陆文凑近一点,举着手机:“瞿老师,你帮我看一下。”
    瞿燕庭没有窥探别人聊天记录的欲望,也没有兴趣,婉拒道:“不太好吧,你想干什么不用问过我。”
    陆文坚持道:“我想让你看看啊。”
    瞿燕庭没来及说下一句,陆文已经把手机伸到他面前。哪有什么聊天记录,屏幕上鲜艳热闹,三个动画小人儿各据一方。
    他微怔:“你在……斗地主?”
    “对啊。”陆文犹如告状,“这孙子一开局就明牌,还翻倍,搞得我压力好大。你打麻将那么厉害,帮我看看怎么出。”
    瞿燕庭哭笑不得,陆文又戳他:“快点,倒计时呢。”
    瞿燕庭嗓子疼,抬起右手点了点屏幕。陆文赖上他了,挨在床头,巴着他出了一半的牌。
    很近,能听见鼻息声,瞿燕庭放下手:“你自己去玩儿。”
    陆文这才坐回去,翘着二郎腿,长裤上纵露出骨感分明的脚踝。衬衫柔软平整,敞着俩扣,挽着袖管。风衣横搭在腰胯间,仿佛怕腹肌着凉。
    瞿燕庭的脸仍是红,病态中多几分倦懒,耷着双目,两扇睫毛忽闪得很轻。他的手压在身上,抓了一下被子。
    陆文察觉到,退出马上要打赢的牌局,问:“怎么了?冷吗?”
    瞿燕庭说:“胃有点不舒服。”
    陆文恍然大悟,熬完通宵一夜一天没吃东西,八成是饿的。此刻提起来,他的肚子跟着一起咕噜直叫。
    医院餐厅放餐的时间早就过了,陆文打开外卖软件,问瞿燕庭想吃什么。瞿燕庭一时断片,只想到皮蛋瘦肉粥和芋头糕。
    陆文搜索餐厅名字,发现医院超出了配送范围。他闲不住,抄起风衣决定亲自去餐厅买一趟。
    走之前,陆文捏着被角掀开一点,说:“把右手塞被窝里。”
    鲜少有人这样指挥自己,瞿燕庭慢半拍,迟钝地缩回右手。陆文掖了掖,对他说:“瞿老师,睡一觉吧,睡醒给你吃好吃的。”
    瞿燕庭有种被当成小孩儿哄的错觉。
    陆文下一秒便坦白:“我小时候不睡觉,我家保姆就这么骗我。”
    瞿燕庭无言:“可我不是小孩儿。”
    陆文说:“所以我没骗你,去了啊。”
    瞿燕庭合住眼,听脚步声离开病房,门关上,房中只余药液滴答的声音。他渐渐沉入睡眠,做了一场梦,梦里阳光明媚,像是北方的大晴天。
    不知过去多久,瞿燕庭捕捉到细碎的脚步声,霎时醒了。
    值班护士进来给他换液,说:“体温降下来些,感觉怎么样?”
    瞿燕庭答:“好多了。”
    护士笑着说:“你的睡眠比较轻,我推门看了几次,没敢进来。陪床的帅哥特意嘱咐过,不要吵醒你。”
    瞿燕庭不困了,欠身倚住枕头,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快九点了,原来他睡了一个多小时。
    解锁屏幕,“电话”图标上有个未接提示的小红圈,瞿燕庭把这茬忘了,正欲回拨,“阮”先一步打来了第二通。
    瞿燕庭接通,叫了声“小风”。
    走廊尽头,陆文颠了一大圈回来,单手拎着一大袋吃的,另一只手端着杯热巧克力。
    到病房门外,陆文不知道瞿燕庭醒没醒,侧身用肩膀贴住门,轻轻顶开一条缝。人还未进去,先听见了瞿燕庭讲电话的声音。
    他立刻退出来,在门外等。
    瞿燕庭说:“我没事。”
    阮风打第一通没人接,以为瞿燕庭在休息,便没继续呼叫。到酒店找不到人,才得知瞿燕庭生病去了医院。
    “可能淋雨着凉了,有点发烧。”瞿燕庭道,“正在输液。”
    阮风问:“管家说有朋友陪你,姓陆?”
    瞿燕庭回答:“嗯,陆文。”
    他把手机拿远一点,躲过阮风的咋呼音,断续的话传出来:“管家说陆先生,我就猜会不会是陆文,居然真的是……”
    阮风问病房号,要过来。瞿燕庭不准,医院人多,万一被拍到徒增麻烦。
    护士从门外经过:“帅哥,回来啦,怎么站在外面?”
    陆文用傻笑混过去,领导在里面讲私人电话,他哪好随便进去。
    手机里,阮风妥协道:“那好吧,我不过去了。”
    瞿燕庭挂线,病房内没了动静。
    五分钟后,陆文从外面顶开门,假装刚刚回来。
    瞿燕庭投去目光,但陆文没有回视他,也没有打招呼,兀自走来,落下移动桌,将餐盒一个一个摆上桌面。
    瞿燕庭左手不能动,身体又虚弱,便伸手抓住陆文的衣角。
    陆文毫无防备,被拽得挪了一步,才明白瞿燕庭要坐起来。他单手一捞,隔着真丝睡衣描摹出瞿燕庭肩胛的形状。
    “跑一趟累不累?”
    陆文撇撇嘴,当然累了,还要在门外傻站着。
    瞿燕庭道:“你多吃点。”
    撇下的嘴角又勾上去,陆文把餐盒打开,兴冲冲地说:“我要了两样小菜,清淡的,配着芋头糕吃吧。”
    隔着移动桌,陆文侧坐在床沿上。他给自己要的虾饺,鲜美四溢,问:“瞿老师,你什么海鲜都不吃么?”
    瞿燕庭点点头,他不喜欢海腥味。
    陆文说:“叶杉不吃鱼,是你从自身找的灵感吗?”
    瞿燕庭搅动皮蛋瘦肉粥的动作停下,舀起一勺送入口中,逃避掉这个问题。舌尖被烫得一麻,他皱起眉。
    陆文正好吃完,夺过那碗粥:“烫是吧?你先吃芋头糕,我给你吹吹。”
    “不用这么麻烦。”瞿燕庭感觉不太好。
    陆文道:“就当练手了,以后给我爸养老送终,免得抓瞎。”
    瞿燕庭乌云罩顶,陆文三翻四次把他和自己爹联系起来,到底什么毛病?他忍了会儿,咬下一口糕:“你觉得我很老吗?”
    “没啊。”陆文一脸无辜,“您贵庚啊?”
    瞿燕庭说:“三十二。”
    陆文“哦”一声,原来瞿燕庭比他大四五岁。几秒钟后,发觉瞿燕庭一直盯着他,似乎在等他的下文。
    他试探地答:“你看上去好年轻啊。”
    瞿燕庭满意了,安安生生地吃糕。陆文继续吹粥,吹了几下,病房的门吱呀一声。
    两个人一齐望过去,门被推开,阮风低着头,动作迅速地闪入病房。
    关上门,阮风摘下口罩和帽子。他阳奉阴违,挂线后以最快速度赶来,向年纪大的护士打听了房号。
    三个人面面相觑,全重庆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陆文忽然明白了,瞿燕庭之前是和阮风通话。他放下粥,两手一空尴尬到抽筋,拿起热巧克站起来。
    瞿燕庭有了反应:“阮风,你怎么来了?”
    阮风说:“我不放心。”
    短短两句话,陆文感觉头顶发光,俨然成为一只碍事的灯泡。他从床边踱至床尾,又移动到窗前,自觉地为阮风腾位置。
    阮风奔过去,一屁股坐在瞿燕庭身旁。
    陆文捏紧杯子,知道自己已经是多余的那个,杵在这儿只会让瞿燕庭和阮风不自在。他非礼勿视,识相地往外走。
    瞿燕庭却没忽略他,下意识地问:“你去哪?”
    陆文脚步未停,还能去哪,哪凉快就哪待着去呗。
    真好笑,他发现瞿燕庭生病,他陪瞿燕庭来医院,他第一次给人陪床,他绕了一大圈亲自去买皮蛋瘦肉粥和芋头糕。
    既然阮风会来,瞿燕庭何不提前支走他?
    虾饺仿佛没咽下去,一整团堵在胸口,陆文通体不畅地说:“去护士站,有个护士姑娘挺漂亮,我去要个号码。”
    他拧开门出去了。
    门一关上,阮风殷切地问:“哥,你好点了吗?”
    第30章
    瞿燕庭和阮风是亲兄弟, 血浓于水的亲。
    二人相差六岁, 瞿燕庭跟父亲的姓,出生在阳春三月, 正是春归的燕子落满庭院的时节。阮风随母亲的姓, 出生前一晚妈妈梦见了海棠花, 取名阮梦棠。
    阮风生得白净,胆子小, 名字又像个丫头, 从小经常被笑话。出道时想改一改,便取了简洁好记的阮风一名。
    瞿父去得早, 当时瞿燕庭八岁, 阮风只有两岁。
    母亲带他们南迁到四川, 一个女人养活一双年幼的儿子,五六年便积劳成疾。母亲离开时,瞿燕庭刚念完初一,阮风刚读小学。
    此后, 瞿燕庭背负所有重担, 念书赚钱顾家, 尽管他只是一个尚未步入青春期的少年。
    瞿燕庭养了阮风整整五年,随着课业加重和学费增多,他越发吃力。一直到他高考结束,为了保证弟弟能吃饱、穿暖,他不得已给阮风重新找了一个“家”。
    收养阮风的人是一位独身老太太,膝下无福, 想有个儿孙作伴。瞿燕庭主动签下协议,只要对方善待阮风,将来由他为老太太赡养晚年。
    瞿燕庭依靠资助念的大学,内敛抑或自卑,他从不言及家庭,灰败又狼狈的成长经历也一并封存在心底深处。
    多年后瞿燕庭成为编剧,阮风进入演艺圈。
    这是一个极易生口舌是非的圈子,也因为另外一些原因,他们选择保密兄弟关系。况且在法律上,被收养后,阮风和瞿燕庭已不是亲属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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