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后转,双手撑住台面,水珠顺着微弓的肩胛滑落,脊背上薄而韧的肌肉群凸显出形状。
    身后,瞿燕庭并没有使唤人的爽快感觉,反而觉得闷,陆文撑出水面,水声哗啦响起,他忍不住趁势问出了口。
    “中午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陆文动作停滞,没料到瞿燕庭会提起。
    可他该怎样回答,说他没忘,他没有失约,他一路捧着个柿子,特别傻逼地走了个微信运动第一名。
    然后,他被阮风截胡。
    瞿燕庭问得更明白:“为什么放我鸽子?”
    陆文深吸一口气,回答:“我中午睡误了。”
    怕瞿燕庭再说什么,陆文撑上池岸,迅速朝水吧去了。
    乌龙茶要现泡,火龙果汁要鲜榨,手机锁在更衣室。陆文干等,听隔壁桌俩男的从房产聊到债券,最后聊到大保健。
    他先把果汁喝完,捧着一杯乌龙茶回泳池,像极了捧着大柿子去湖边,并且都是给瞿燕庭。
    过去十几分钟,中午的事应该翻篇儿了。陆文吊儿郎当地喊了一嗓子,在回音中搜寻瞿燕庭的人影。
    无人回应。
    深蓝色的水面没有波澜,他定睛看向泳池中央,抖动的波光下,瞿燕庭沉没在水里一动不动,如一朵凝滞的云团。
    陆文喊道:“瞿老师?”
    他下一刻抬腿,内心一瞬间慌乱:“瞿老师!”
    陆文丢掉乌龙茶,沿着池岸飞奔,扑通!他冲过去一猛子扎进泳池,奋力扬臂,一边游一边大喊:“瞿老师!瞿燕庭!”
    “姓瞿的!”
    游到中央,陆文沉入水中,伸出双臂朝瞿燕庭扑过去。
    瞿燕庭闭着呼吸,从头到脚被水流包裹住,轻飘飘的失重感,令他紧绷一整天的身体彻底放松。
    陡地,他被一双大手擎住,紧接着一副温热结实的躯体贴住他,对方勒着他的腰,将他搂紧带出水面。
    瞿燕庭眯开双眼,灯亮得晃人,脸颊被陆文鬓角的短发剐蹭,扎扎的有些痒。
    他被一只铁臂死死箍着,拖到池岸旁,晕眩间尚未回神,身体猛然一轻,陆文把他举上了大理石台面。
    怕躺下磕到头,陆文人还在水里,先抬起手兜住瞿燕庭的后脑勺,这时对上瞿燕庭睁开的、清澈的眼睛。
    陆文吓得半死:“你……醒了?”
    瞿燕庭面色平静,小腿垂在水中,膝盖抵着陆文的……往上是胸口,往下是腹肌。他点点头,下巴滴着水珠。
    捂在他后脑的手掌慢慢移开,落下,扶住台面将他包围。确认他不会倒下,陆文瞪着他问:“你自己一个人在搞什么?”
    瞿燕庭说:“我——”
    “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陆文无情打断,用吼的。
    彼此的身份全都忘了,只记得刚才受到的惊吓,陆文嚷道:“瞿老师,瞿大编剧,你有没有安全常识?你在哪学的游泳?谁教的你一个人沉在水底一动不动!”
    瞿燕庭解释:“我只是想放松一下。”
    陆文拔高音量:“没你这样放松的!万一腿抽筋,你怎么上来?直接他妈的松天堂去了!”
    “还包场?连救生员都不留!”
    “出意外都没人救你!幸亏我及时回来了!”
    “操,你是不是故意支开我?早不放松晚不放松,偏等没人的时候放松,有人在你就放松不了是吧!”
    有生之年,瞿燕庭头一次被一个小明星痛骂,他头都疼了,说:“好了,我没事。”
    陆文凶神恶煞地:“好什么好!”
    瞿燕庭道:“不用担心。”
    “谁担心你啊!”陆文又炸了,“我是愤怒!我告诉你,我血压心脏都不好,还缺钙!把我吓出毛病……算工伤!”
    瞿燕庭没法子了,怕陆文再嚷嚷下去会引来服务生,他抱着试试的心态,伸出手,用哄自家大猫的方式按住陆文的脑门儿。
    “别喊了。”他道,“嗓子不累啊。”
    陆文顷刻间哑火,只瞪着眼珠子。
    看来管用,瞿燕庭揉了揉,低声说:“谢谢。”
    陆文翻滚的情绪戛然而止,一句话也说不出了。瞿燕庭对他说“谢谢”,他憋一整天的两个字,怎么让对方先说了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陆文躲开头,向旁边移动两步,一撑台面跃上池岸:“我不游了。”
    瞿燕庭也折腾累了,原本来放松,结果搞得这么刺激。
    他披上浴袍跟在后面,一抬头,险些被陆文笔直的大长腿晃了眼睛。流畅的颈肩,血脉微凸的臂膊,腰,水珠抚过每一寸肌肉,滴落下来形成一条水迹。
    两个人进入各自的更衣室,淋浴,穿衣。
    瞿燕庭的头发稍长,吹得慢一点,出来走向门廊,陆文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
    “……你们这儿安全隐患太大了,任何情况下都不能没有救生员。哦,他说包场,包场又不是清场,不能给钱好办事,什么都答应……”
    服务生连连点头:“是我们疏忽了。”
    陆文裹着天鹅绒夜袍,双手揣在刺绣的小口袋里,仿佛叉腰。等瞿燕庭过来,他抿住嘴巴,假装屁都没放一个。
    瞿燕庭配合表演:“走吧。”
    两个哑巴回到62层,全程无交流,对彼此都有点过敏。到房门外,瞿燕庭习惯性地瞄一下壁瓶,自那天之后就落下病,忍不住关注每日的花色。
    各自背过身去,各开各的门。
    泡在冷水里游了那么久,乌龙茶一口没喝上,瞿燕庭的喉咙泛起一丝痛痒,低声咳嗽起来。
    陆文握着门把手一顿,打破沉默:“等一下。”
    瞿燕庭等候着,见陆文刷卡进门,几秒钟便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熟透的大柿子。
    “给我的?”瞿燕庭问。
    陆文回答:“我经纪人他妈说,吃柿子润肺止咳。”
    瞿燕庭接住,沉甸甸的,带着对方掌心的温度。
    辗转一遭,陆文终究是送出去了,那点不甘心也一并拉扯起来,他忍不住反口了:“其实我没放你鸽子。”
    瞿燕庭:“那你……”
    提及阮风一定会尴尬,陆文撒了谎:“我在小树林绕晕了。”
    瞿燕庭白等那么久,都算得上那句歌词“为你我受冷风吹”,听见陆文的理由,却没想象中的不高兴。他服气地笑了:“每天都能傻出新花样。”
    笑完,他问:“你约我有什么事?”
    时间很晚了,陆文长话短说:“你给我讲戏,我都知道了,我想谢谢你。”
    瞿燕庭反应了几秒,于他而言,这件事过去就忘了,根本没放在心上。他托着柿子,道:“谢礼我很喜欢。”
    互相道过“晚安”,瞿燕庭回房间了,拿了把勺子径直走到沙发坐下。
    拔掉柿子的蒂,他挖了一口,忽然停下。
    单吃有点浪费,瞿燕庭打开投影,找一部电影边吃边看。片头音乐响起来,他甚至知道每一秒滚过的字幕是什么,因为他已经看过无数遍了。
    片名出现,《天堂回音》四个字赫然。
    瞿燕庭吃一口柿子,托陆文的福,这一次看时,他觉得甜。
    作者有话要说:  要不是缺钙,陆文能长两米。(补,天堂回音是22章出现的)
    第25章
    黎明时分下雨了, 一直未停, 淅淅沥沥地持续到傍晚。山城水濛濛的,天空暗得如一盘墨。
    说来也巧, 今天正好拍摄雨戏, 剧组驻扎在叶小武的学校门口。
    叶小武没带伞, 叶杉来接他,看见他和齐潇有些亲密的样子。兄弟俩住一间屋, 不难察觉, 叶杉隐约猜到他在偷偷恋爱。
    叶小武大方承认,更向叶杉诉苦, 齐潇希望他考大学, 等毕业后一起去北京念书。他玩笑般说了一句:“我哪考得上, 除非哥你再帮我一次。”
    叶杉没有回应,失神地握紧了伞柄。
    对手戏需要替身,切换机位拍两遍,分别抓叶杉和叶小武的主镜头, 后期再剪辑。地上的砖缝里插着小塑料片, 目的是校准走位, 否则丝毫偏差都会造成穿帮。
    镜头升高,拉远,捕捉斜织的雨线。
    执行导演喊:“停!过!”
    陆文立刻单膝下蹲,手肘夹着伞,将插在地上的塑料片一一拔出来。拍之前,这是瞿燕庭根据设计的镜头动势, 蹲在这里亲自插好的。
    今天过戏时,陆文走过来踩哪里定点,如何找照明的光,几号镜头看哪个机位,也都是瞿燕庭一镜一镜教的。
    陆文全部拔出来,拢在手心,起身后恰好瞿燕庭走过来。他把泥土擦掉,伸手递上去。
    “谢谢。”瞿燕庭接住,“走吧。”
    这场戏拍完了,今晚大夜通宵,依旧是外景,准备前往下一处拍摄地。
    各组人多,人行道变得促狭。陆文和瞿燕庭并肩朝前走,彼此的伞沿儿时不时撞上,伞骨尖划过伞面,沙沙的。
    剧组的车辆停得很远,在一处临时租的小停车场。
    摄影组的设备又沉又金贵,堵在前面磨蹭,走到剧组停车的地方,段猛喊道:“干活儿的都帮忙搭把手,把机器搬一搬!”
    孙小剑和李大鹏去帮忙,陆文自己拎上包。他的房车停在最里头,扫了一圈,一辆辆贴标的车之间,没看到那辆保时捷。
    停车场位子有限,保时捷不比其他车能装耐操,瞿燕庭让司机开回去了。
    陆文说:“瞿老师,我的房车最宽敞,坐我的吧。”
    瞿燕庭道:“好,谢谢。”
    “你别总谢我了。”陆文说,“熟人间不用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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