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收拾碗筷走远之后,张老太太忽地叹了一口气道:“你学堂里有没有合适的同窗,不拘家财丰盈,只要人老实忠厚肯上进就行,我想给你妹子做门亲事。”
    顾衡不动声色的抬了一下眉,“瑛姑今年不过十五,您不准备再多留她两年吗?”
    张老太太皱着眉头道:“就是准备多留两年,现在也应该相看起来了,女孩子的岁数眨眼就大了。都怪你那个娘死活拦着她不准让入咱们顾家的族谱。说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弃婴,怎么敢胡乱受顾氏历代祖宗的庇佑?这话一传出去,附近十里八乡谁愿意娶你妹子?”
    对于亲娘那副时时端着的官家小姐做派,顾衡不由嗤笑连连,根本就不愿提及,“顾氏一族不过是才时兴起来的乡下士绅,就装模作样学人家修什么族谱?九叔人越老越糊涂,我看他这个族长当得找不着北了!”
    看见老太太要发火,顾衡忙一语点破其中的迷津,“瑛姑德良谦恭温良贤淑,能入顾家的族谱是顾家的大造化,如今乔张作致地给谁看?我爹和我娘不过是想把持瑛姑的婚事,或者干脆用这件事拿捏您,想让您给他们先低个头。”
    张老太太姜桂一般的性子,闻言一想的确是这么个理儿,顿时勃然大怒,“我反正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也不怕给他们低个头。只是想凭这个由头就想拿捏咱家瑛姑,简直是做梦。我一手带大的姑娘,才不会让他们拿出去做人情。”
    顾衡见老太太已经有所警觉,就微微一笑宽慰道:“瑛姑模样生得俊俏性子又好,屋里屋外的活计都拿得起放得下。我学堂里的同窗没有配得上他的,等我明年秋闱中了举人之后,再来操办她的婚事不迟。”
    张老太太见他几句轻描淡写,就将自己一直忧心的事情打消掉,于是看这孩子越发顺眼不过,“你娘的脑子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生得多体面的后生,兴许明年后年就是举人进士了,偏偏那年你才中秀才时就给你订那样一门糟心的亲事。”
    乡下人没有那般讲究,吃完饭后就是一盏粗茶。茶叶是张老太太亲手炒制的,老人家舍不得丢青叶,所以泡出来的茶水不但茶梗多还有些苦涩,顾衡却咬在舌尖慢慢品那丝苦味。
    张老太太一边择去年晾晒的梅干菜,一边有一句无一句地和孙子搭话,“那江家的人从来都不是好相与的,一家子的男丁都是破烂赌鬼一样的人物,偏你爹娘觉得这样的人家吃得开有脸面。”
    老太太对于儿子儿媳的做派是一万个看不上,“幸好那家姑娘一场病死得早,这门婚事没有成,要不然我一定上门撕破你娘的脸。这哪里是母子,分明是前世结下的仇人。”
    顾衡莞尔一笑,张老太太性子虽然急,但却是真心疼爱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就半真半假地试探,“到时候还请祖母帮我相看合适的姑娘,入得了您的眼肯定差不离。”
    张老太太让他拿话逗得眉开眼笑,旋即怅然,“这一个个的长大后嫁的嫁娶的娶,到时候又只有我一个孤老太太守在老宅子里了。”
    顾衡重重捏了她的手心一下,“放心吧,无论我去哪里做官都把您带上。我媳妇肯定是个懂事的,到时候您可以教她带小娃娃,我们一定给您生很多小曾孙。”
    张老太太拍了拍他的手,“你的主意一向大,我倒不是十分担心。你娘即便给你定下再烂的亲事,只要你一个不同意,她还敢强压你入洞房不成?我担心的是咱家瑛姑,已经整整十五年了,从来都没有人过来寻她。你爹你娘虽然偏心偏到胳肢窝去了,但是瑛姑的父母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顾衡很少听祖母主动提及此事,心中一动问道:“当初您捡到她的时候,有什么特别的物件儿?您拿过来我瞧瞧,兴许还能找出一点线索。”
    张老太太摇摇头,“就是两件小衣裳并一副襁褓,我把东西拿到莱州县上去问过,说这是普通绣娘的手艺,只要给银子到处都有的卖。只有一副小银碗儿,看着有些来历,可县上那家银楼的掌柜也说不出个究竟。”
    她叹了口气,“我本来想把这件事瞒下,把瑛姑当成咱们顾家正经的姑娘养,反正家里也不差这一双筷子,偏你娘那个死脑筋就是不同意。七嘴八舌地传来传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我怕这孩子在别处听到更不堪的,就跟她主动说破了这件事。没想到她大哭一场后,对我却更加孝顺懂事。”
    顾衡没想到还真的有东西留下来,就忙问那副银碗在哪里?
    张老太太悄悄一指厨房,“瑛姑大了之后,我就叫她自己收着了。这本就是她爹娘留下的唯一一份念想,她日日见着心里头总要好过一些。你要是想看就问她去要,只是隔了这么多年都没有人上门,她爹娘要么是都死光了,要么就是根本不在乎她。”
    顾衡从前从来没有仔细从这个层面想过,要是顾瑛不是顾家的姑娘,或是认回亲生父母一去不回头该怎么办?那么一手养大她的老祖母会最伤心,沙河村的村民也会指指点点说这姑娘不讲良心。但即便是这样,也好过触犯大同律法。
    他心头燥动如旺炭一般,忽然觉得这个大胆想法也不是不可行。
    他摩挲着手指尖,忽然下定决心抬头望着老祖母,一字一顿地道:“您既然这么担心瑛姑,那么就把她留在身边一辈子好了,当不成孙女儿就当孙媳。我去帮她找回亲生父母,哪怕是一对砸锅卖铁的贫贱夫妻,也比留在顾家当一个不明不白的姑娘好!”
    张老太太一时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细嚼了两遍之后忽然面色大变,噼里啪啦地朝顾衡背上狠抽了几巴掌,压低声音骂道:“你得了失心疯了,你不做人你妹子还要做人呢!”
    这巴掌打在十九岁的顾衡身上赤痛,老人家是真心疼爱顾瑛,听见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只恨平日里太过娇惯这个小孙孙了,竟将这等龌龊的主意打到一起长大的妹子身上。
    顾衡根本没有躲,笑眯眯地道:“祖母您想岔了,我平日里虽然胡闹,但这件事却是仔细想过千百遍的。瑛姑是个死脑筋,你要是不趁早把她的亲事安排好,由着我那对爹妈的性子瞎捣弄,就是把她嫁给乞丐,她也会老老实实地去当乞丐婆子。与其这样,不如让她长大后嫁给我,起码是知根知底儿的人。”
    张老太太气鼓鼓地把头撇在一边,耳朵却竖了起来。
    顾衡松了一口气,这世上再大的难关,只要一步一步的过,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挨过去趴在祖母的膝盖上柔声道:“我知道大同律法当中规定同姓不婚,可是瑛姑只是你收养的女孩,她的本姓根本就不姓顾。那么我为什么不能娶,她为什么不能嫁?”
    张老太太性子干脆,一辈子都由着自己的性子活。
    从前是从来没有往这边想过,如今在心底合计了半天之后觉得这个想法也未必不可行。默了半晌终于转过弯儿来,认认真真打量他几眼后笑骂道:“所以你才巴巴想着去帮着瑛姑找她的亲生父母,你这猴子说了这大半天的话,这句才是你的目的吧!”
    顾衡无比感激这位老太太的开明大度,心底也落下一块大石。
    第八章 谋划
    夜深了,顾衡一个人孤零零地枯坐在平头书案前。这几日他睡不安稳,时时从噩梦中惊醒,醒来之后后背脊梁上就是腻腻的一层冷汗,褥子上的被盖摸在手里都是润湿的。
    现在不管白天黑夜,他醒后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着镜子,仔细看自己的脑袋是否还安好放在身上。有时候睡迷糊了,总疑心脖子上还有一道用白线缝好的红痕。左右看好久之后,胸腔里扑嗵乱蹦的心脏才会缓和下来。
    若说只是一场梦境,那梦里的桩桩件件如在眼前。
    科考时的失利,被人构陷时的愤然,被敬王意外延揽为王府长史时的得意,举事失败时的失措和无望,刀斧斫身时的利痛,顾瑛毅然决然殉葬时的一声欢喜,化作孤魂四处游荡时的凄惶,血脉之亲的冷漠无情,得知小人受到报应时的怅然若失,桩桩都真的不能再真。
    有细如针尖的雨丝拍打在隔扇上,院子里经年的灌木洗涮得枝叶发亮。雨水从房梁上的翘檐滴落,渐成细密珠帘挂在回廊上,住在正房的祖母和住在右厢房的顾瑛兀自沉睡。她们不知道,曾经有一场惊涛骇浪和她们擦肩而过。
    人生路上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偏差,未来的命运或许便向不知名的方向狂奔。
    顾衡死死攥紧书案上的乌铁镇纸,火烫的手心与冰凉的铁器一触,便让寂寂春夜里独自枯坐的人生生清醒几分。
    这是顾老太爷在世时最喜欢用的文房四宝,老人家一辈子乐善好施。在乡间草棚子里给病人写方子的时候,就把乌铁镇纸细细压在一边。镇纸末端用小篆雕刻了四个字一一戒骄戒躁,这是老爷子行医处事一辈子秉承的信条。
    幸好只是一场大梦。
    顾衡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做这样预知未来的梦,最后想来只能说是顾氏历代祖宗行善积德后的庇佑。也许是已经位列仙班的顾老太爷对小孙子的愚钝实在看不过眼,通过这些凌乱不堪的梦境来提前点拨预警,省得他心生狂妄之下行差踏错,最后真的落到身首异处的悲境。
    顾衡想,依着那些人唯利是图的德性,还有自己极易受人左右的急躁脾气,大梦里的事情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书案上一灯飘忽如豆,已经有早生的细小蚊虫围着灯罩上下翻腾。顾衡木着脸拿着一本《四贤集》拍死了一只不住嘤嘤的细脚灰蚊。看着那只虫子断翅断脚,在桌面上形成了一堆令人厌恶的污痕。
    他开始在纸上书写记得的事情,开始很慢,到后来却越写越快。有杂乱无章的人名地名,有哪一年发生的大事小事,朝堂上各位大佬背后不知不为人知的勾连关节,数回春闱秋闱时科考的题目,还有排进前十的考卷内容……
    他的记性极好,一本书看个两遍就可以大致记得囫囵。大梦里不管重要不重要,统统都在笔下形成了一个个整齐的墨迹。
    张老太太一连数日起床时都看见孙子在挑灯夜读,不由老怀弥慰。心想自从每天晚上给老头子多上了几炷香,这老家伙果然就开始保佑小孙子上进了。在她看来顾衡从来都是个好的,只是从前年纪小稍稍有些不懂事而已……
    只有顾瑛时常进书房去端茶送水添衣添油,才看得到满屋子写满了整齐蝇头小楷的纸张,还有书案前装满了半明半暗未熄纸灰的大铜盆。
    沙河村只有巴掌大一块,庄户人家生的女孩子不金贵,从丁点大开始就女红厨灶之事,她正经读了三年女学已是幸事。
    顾瑛平日里看个书盘个帐不在话下,但是以她现有的水平却看不懂晦涩难懂的八股文,看不懂脍炙人口的诗词,看不懂足以流芳百世的策论。自然也不知道上面字字如珠句句似玑,若是流传到市面上不知要掀起怎样的渲染大波。
    她心疼一场烂醉之后突然知道上进的兄长,又不知该怎样帮他,只得在饭食上尽心。每日里忙着杀鸡宰鸭,把一番说不出口的情意炖化在浓酽的汤水里。
    顾衡每夜不知疲倦地写,连眼眶深深怄下去都没有察觉。天一亮就把写满字的纸一一亲手烧毁,没完没了的重复。直到他把每一个人名地名,每一篇文章策论都背得滚瓜烂熟,才停止这种略微疯狂的举动。
    铜盆里焚化了最后一片纸页,温暖的火舌慢腾腾地舔舐着雪白,片刻之后余烬便像是一只只振翅欲飞的灰色蝴蝶。用细长铁钳左右一搅,蝴蝶便通通不见了身影。
    顾衡靠在圈头椅子上咬着腮梆子想,此生我处处占得先机,不求飞黄腾达做人上人,只想用这些构筑一方坚实堡垒,庇佑瑛姑一生平安喜乐。最起码不必像梦中的顾瑛一样可怜可叹,直到临死之际背了人才敢悄悄道一声真真切切的欢喜。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梦中的顾衡实在太过托大,自恃有些许微末才干就藐视众人,却次次被不如自己的小人玩弄蒙蔽。他那时候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窘境,所以最后才冒着奇险与敬王谋事,没想到却还是功亏一篑。
    直到刀斧真切加身,才知道自己也不过是俗世一凡人。
    顾衡一样一样地细细揣摩谋划,意图每一步都在心中策划周详才敢付诸行动,收拾妥当后第一件便是朝顾瑛要那副银碗。顾瑛虽然有些奇怪,但是她的性子一向温顺听话,转身就从屋子里取出了珍藏许久的银碗。
    顾衡拿在手里对着日光细细查看。
    这两只银碗明显是一对,都是成人拳头一般大小。碗壁外面篆刻有四朵无忧花,花型花叶纤长清丽,和中土的雕工大相径庭。虽然精致但也不算很稀奇,难得的是四朵无忧花的花芯处,各镶嵌有四颗品相不错的红蓝宝石。
    这东西应该出自滇边,很多蛮夷部落信奉南传上座部佛教。无忧花就是佛花,相传释迦牟尼的母亲就是手扶无忧花诞下佛祖,所以无忧花上的宝石就代表着在春夏秋冬四个季节里高贵吉祥平安圣洁。
    一身家常打扮的顾瑛坐在桌边杵着下巴,她今年刚刚及笄,头发浓密脸颊红润,个头比同龄的女孩子稍稍要高一些。庄户人家的女孩子生得康健,手脚细长腰身柔韧有力,像是嫩枝上刚刚发出的一抹嫩芽,正是女儿家最好的年华。
    她左看右看,一把好嗓子脆生生地道:“祖母跟我说过,从前询问了好些人,都不认得这个东西,猜测是神案上供奉用的物件。其实我也想过了,若不是实在有不得以的理由,他们也不会把我抛弃,起码这两只银碗加上上面的宝石现在就值百两白银。”
    这的确是一件极其稀奇的事。
    莱州县物产丰饶少见荒年,像那些贫瘠的丘陵滩涂因为不产粮食,只能种些零星的棉籽油菜,一百两就可以圈很大一块地。就是上等田一亩不过三两银子,中等田一亩也不过二两银子。买下后即便不自种也可以租佃出去,一家子若是不苛求,仅凭租金也可以过得不错。
    既然这样,为何又把才出生不久的顾瑛并两只价值不菲的银碗弃在张老太太的门前?
    以顾衡如今的阅历也猜不出更多的东西,但更见不得她伤神难过的样子,就把银碗用红布重新包好道:“找得到就找,找不到就算了,顾家也不差你一口饭吃。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差这一时半会儿吗?你现在还小好好在家里呆着,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一个天下无双绝顶听你话的好丈夫。”
    顾瑛跳起脚来,鼻翼上几颗浅浅的白雀斑因为羞赧微微泛红,把银碗胡乱一卷就跑开了。细蓝底宽襟袍的裙角在落地隔扇门边一掠而过,背后是顾衡响亮的哈哈大笑声。
    顾衡那日和祖母说破自己的心思之后,仿佛天地都豁然开朗一切都有了奔头。再就是这几日在心头细细谋划一番后,对于未来计划他已经有了大致的轮廓。
    首先就是解决他和顾瑛之间的名分问题,虽然顶着这种称呼两个人可以朝夕得见亲密相处,但是若真的论及婚嫁,这便是不小的麻烦。家里的,族里的,学府里的,所有的麻烦都要提前解决掉,他不愿心爱的女孩背负一点污糟骂名。
    只是这件事急不得,顾瑛生身父母的线索如此少,要怎样找寻的确是一件棘手的事。
    他坐在平头大案后半天无果,却忽然得意洋洋地想,这世上除了我,还有谁称得上是天下独一无二的好丈夫?成亲以后,一定什么都听老婆的,挣的钱财全上缴,不嫖不赌不外宿。虽然这个酒暂时还有些戒不掉,以后尽量少喝些就是了。
    他兀自想得高兴,就听外间有人高声问道:“老三在屋子里吗,这一个两个的怎么没人招呼一下?”
    因为刚刚初春,老屋种植着老槐树将将打了几朵指甲大小的嫩苞。一场针尖细雨后,泥地和青瓦顶上只带了浅浅湿痕,墙根处却有了早发的黛色青苔,在初春的阳光下形成了一团团奇怪的暗影。
    顾衡垂下头,脸上闲适的笑容便渐渐消失了。
    作者有话要说:  重生的顾衡与拥有异世记忆的顾衡,谁看起来顺眼些?
    第九章 顾徔
    来人是顾衡的次兄,今年已经二十五岁的顾徔,今次奉了父命过来给沙河老宅送奉老银。
    他是顾家三兄弟当中人缘最好的,说话软和手段周到,时时见人未语三分笑。若说顾衡是汪氏最讨厌的儿子,那么顾徔就是汪氏最心疼的儿子。这人从小到大被父母捧在手心里没受过什么苦,因此成亲好几年了看起来还是跟刚及冠的少年人一般模样。
    顾衡将书案上的东西简单收拾了一下,见没什么遗漏了才披着一件竹叶青的直缀站在门楣下微微一揖,“二哥怎么过来了?”
    顾徔见他散着衣裳连一条腰带也未系,站在槛下却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俊逸风流。心底就浮起一丝莫名妒忌,熟识亲友常赞他风仪出众,只怕是因为少见这将将长成的顾三郎。
    踢了踢脚下不知沾到的什么恶心东西,却怎么也蹭不掉。
    顾徔不由心头火起,假意气急骂道:“你就是个孤拐性子,这么个破地方连个服侍的下人都没有,也能一住这么多年。咱娘从前不过疏忽大意了一回,你就记恨这么久,几回劝你都不回去,至于这么大气性吗?”
    顾瑛端着茶盘过来奉茶,规规矩矩地蹲身行礼,开口低低唤了一声“二哥”。
    顾徔打量了一眼祖母收养的小孤女,笑嘻嘻地打趣道:“瑛姑长这么大了,做下亲事没有?二哥认识不少年青才俊,你好好求求我。听说你撒粉裁衣的本事不错,给我做几套家常穿的衣裳,说不得我就能帮你仲成一门好亲事!”
    顾瑛一张脸胀得通红,回回见着顾徔都拿这件事打趣。她不愿与人争执,就依旧低眉顺眼地回答道:“这亲事自有祖母安排,万没有我自己去求来的,就不劳二哥你操心了。”
    顾徔听她话里有股硬邦邦的冷意,不免讨了个没趣。心想顾衡回回给我冷脸就算了,你这个捡来的小丫头凭什么给我冷脸,都是祖母纵得这两人眼中没有尊长。就有意无意地找茬问道:“你唤顾衡哥哥,却唤我做二哥,这是个什么道理?”
    顾衡见他一进屋子处处针对顾瑛,便一甩袖子不耐烦道:“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儿,顾家也没让她入族谱,唤你一声二哥就已经给了你三分面子,还要挑三拣四?要不我从今儿起,让她恭敬唤你一声二少爷,看祖母听到不拿大耳括子抽你!”
    这倒是老太太能干出来的,顾徔终于安分下来喝茶。
    半天之后才重新拣了话头道:“我听说你好几天未去西山精舍读书了,这样荒废下去可不成,明年秋闱你到底有何打算?你是头一次应考,我却是接连落第两科。这回我若是再考不中的话,简直无颜见江东父老啊!”
    顾衡见他神情闪烁,言语间虽是嘘寒问暖,当中却颇有试探之意,心中冷意顿生。
    顾家祖上世代行医,顾老太爷在世时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夫。他一辈子仁心仁术,修路铺桥从不落于人后,遇着孤苦贫弱半分银子不收反倒自个搭药材。可惜的是名医医人不自医,他五十多岁时不慎感染了肺痨早早就没了。
    下葬之时,整个沙河镇的人都过来送行,纸花纸旗插得遍山都是。
    独子顾朝山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同茂堂在他手里发扬光大。他行事圆滑跟顾老太爷有很大的不同,极善于与有权势的人有打交道,很快就把同茂堂开到了莱州县城里。直到现在,顾家又新开了两家药材铺子,俨然已经成了当地有名的富户。
    顾朝山发达之后就想改换门楣,很早就花大价钱延请名师教导几个儿子。奈何长子次子相继中了秀才之后再无音信,生生卡在进学之路上。
    相较之下反倒是老母亲自抚养的幼子读书还有几分灵光,才十六岁就中了秀才。照这样下去,明年大比也未必没有一搏之力。只可惜这个小儿子从小就跟家里离心离德,说不了几句话就要翻脸。现在年岁大了越发任性妄为,每每与外人提及便要摇头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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