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傅辛夷整个人脑袋还是懵懵的。
    她这一日还去了另一位女眷家里, 将自己的花画交给了一个早早订了花的女眷。
    这是一幅菊花画。
    菊花花瓣纤细, 数量极多,颜色很多, 香气扑鼻, 盛开模样拼接起来很是好看。芳熏百草,色艳群英。这样的菊花其实都可以用到吃食上头, 绝对又是另一番的享受。女眷家里人见了这幅画,一个个都不住夸赞着傅辛夷。然而傅辛夷心不在焉, 满脑子还都是寿命长短问题。
    “菊花为什么有这么多颜色?”有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探头探脑好奇询问傅辛夷。
    傅辛夷回过神, 回了她话:“嫁接。就是将一种花和另外一种植株组合在一块儿,等过了一些时日,长出来的花颜色就会截然不同。”
    她并没有用含糊的语言去应付小姑娘,而是细致对她讲了嫁接详情。嫁接是将一种植物的枝或者芽, 接到另一种植物的茎或者根上。会有失败, 也会有成功。百年前就有菊花嫁接,这才从黄菊逐渐演变出了白菊和紫菊, 到了现在菊花品种良多, 两百来种是有的。
    小姑娘听着沉迷, 觉得世界充满奇妙, 睁大了自己懵懂又清透的眸子:“姐姐, 那我用别的花,一样可以试试嫁接吗?”
    傅辛夷点头。
    但她也在前头提点:“想要成功,那首先要选取相近一点的植株。温度和湿度都是有讲究的。读书万卷终归有用,站在别人的肩膀上, 我们可以看更远。”
    小姑娘眼睛睁得更大了。
    旁边女眷捂嘴笑起来:“傅小姐果然很会说大道理。上回品鉴会就听说了,一直没见着。如今教起孩子来,确实是很有一套。不知今后便宜了哪位公子。”
    傅辛夷朝着这位夫人笑:“也指不定是哪位公子便宜了我。”
    这话惹得大家都哄笑起来。
    道理也确实有。
    傅辛夷的情况特殊,女子们心里都清楚得很。左右不成亲家,也能交个好友,这女眷拿出钱来给傅辛夷的时候,比原先订画时还高了一成。
    她理由非常充分:“我们啊,钱多了也就是为了买点高兴。傅小姐不差钱的人,玩这些不也就是为了个高兴。多加点钱,大家更高兴,何乐而不为。”
    傅辛夷态度非常诚恳,觉得这位女眷真是天仙下凡:“夫人人美心甜,这才是便宜了大老爷。”
    话说出口,惹得女眷笑个不停,直说下次家中长辈生辰也要问傅辛夷订花,让她记得做一些专用于老人寿诞的画。
    傅辛夷将这点记下,点头应了。
    老人寿诞所需要的画,光美是不够的,更多是要有“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样的含义在。从选花到拼画都有讲究,最优的选择还有她以前擅长的那种养殖画。
    又接了口头上的一单,傅辛夷带着一袋子钱,相当高兴回了家。
    到了家里,她把钱放入自己的小金库中,转头就去找了傅尚书。
    傅尚书人是真的忙。
    读书人对比天下人,少。中举人对比读书人,少。能人如傅尚书这样有个人才华水准的,对比为官者,少。
    他掌管天下钱袋,年前才和另外几位尚书吵过架,今年按着新一年预算,又准备卷起袖子去警告某些花钱如水流的家伙。
    文人警告,除了开会时打架之外,更多还是靠写文章。
    所以此刻的傅尚书正在书房里奋笔疾书,实名批评某几个官场同僚。这群同僚也不是不顾全大局,只是处事总更多考虑自己。钱只有那么点,一个两个都要掰开来争。
    你有一金子,我不能没有,即使我用不到,但万一哪天要用到了呢?
    而对于傅尚书而言,他要考虑的东西太多。他要考虑皇帝,考虑群臣,考虑京城,考虑天下百姓,考虑周边外敌骚扰……一旦有一处的钱有疏漏导致国家不稳,那是大罪。
    傅辛夷来到书房时,就见傅尚书袖子卷起,笔动飞快,脸上肃然。
    她不好意思打扰,就在门口稍等片刻。
    傅尚书写好一个段落,抬起头就见门口傅辛夷正在无聊玩着门上的窗纹。窗户上的雕刻全是他找人专门做的,纹路复杂,看上去好看,贴上白纸就如一幅画。
    他开口:“什么事?”
    傅辛夷松开自己玩着窗纹的手:“爹,我想问问现在一般人都能活到几岁。”
    傅尚书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问题。
    他顿了一下,将笔搁好:“怎么了?”
    傅辛夷简单说了今天的情况,又问了一遍:“一般人能活到几岁呀?”
    傅尚书听傅辛夷这般执着问,便和她解释:“放眼全天下,四十多岁,虚高,很多百姓刚出生就没了名字,也没怎么计入黄册。部分村子更是无人管辖,纯属自治。”
    所以,现实是会更低。
    “世家子弟、京城权贵,几乎都可以比常人活得久一点。但即使是这样,平日里一场急病可能就走了。京城每三年一次科考,南方学子每回都有因烧煤关窗闷死的。”他说着最简单的例子,“走路磕到、吃坏东西……人生本无常。即便是皇家,你看皇子公主众多,又岂知中途有几个连名字都还没来得取。”
    傅辛夷听着这话,微微点头。
    人生确实无常。她上一辈子也是猝不及防就没了性命。
    “惜命是好事,但不要太过在意。”傅尚书说到这里,稍压低了点声音,“丹药和寒食散绝不可碰。”
    傅辛夷:“……”
    好的,从这里她可以看出,傅尚书当年确实是个很会玩的人。
    傅尚书叹气,想到顾姨娘:“女子生育也风险大,鬼门关前生死走一遭。但对大部分而言,多活几年,或许不如前头无愧的那些年。你娘是这样的人,顾姨娘亦是这样的人。”
    傅辛夷怔在那儿。
    人与人的观点是不同的。
    她的想法很多时候很死板,幼稚得像个被关在温室里的花朵。那些为了利益和好处的厮杀,她很少接触,自然就不会懂。而生死面前,她是知道人观念会有不同,却少有如此深受冲击的一刻。
    对于现在的人而言,四十不惑,或许不是没有了疑惑,而是对很多问题不再保持着曾经的“探索求知”心,他们的一生过得差不多,昏昏噩噩的依旧昏昏噩噩,而有所追求的,也继续着自己的追求。
    “这样啊。”傅辛夷这般喃喃说了一声。
    傅尚书对待傅辛夷很有耐心:“不问命长短,只求无愧天地。这是我们这个年纪的人对自己会有的想法。但我们对你却不是这样想的。我们会希望你日子过得充实,也希望你长命百岁。这不冲突。”
    傅辛夷听着这话,神情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人情绪总是很复杂的。
    傅辛夷不再打扰傅尚书,和傅尚书告辞后回到自己那儿去。
    她在书房里,坐在自己的椅子上,一点点理着自己思绪。那些哲学家才会探讨的问题,一个接一个出现在她的脑海里。生命原来到了一定程度,各种念头会复杂成这样。
    无愧于自己人生,不去问寿命长短……
    傅辛夷望着不远处封凌送她的过年礼物,忍不住想起封凌。
    他这样的人,会是如何想的呢?
    他死的时候,又会是如何想的呢?
    一杯毒酒入喉,他长眠的那一刻可会甘心就此闭上双眼?
    傅辛夷伸手取了桌上的笔,拿了一张普通宣纸,在上头乱七八糟涂写起来。她画画的水平有了进步,但和写字一样,这种事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解决。
    纸上的少年郎和真实的少年郎完全不能比。
    纸上的少年郎四肢长短奇怪,侧脸棱角过于凌冽,眼睛更是被画成了一大一小,眉毛奇奇怪怪,而鼻子更是一画就突兀得很。肩甲高地不平,脖子领口处被画得太过瘦削,衣服更是比实物还粗糙。
    唯有眉心一点,位置分毫不差。
    傅辛夷画好后,默不作声将这张纸团成了团,往边上一丢。
    半响过后,傅辛夷又重新把这纸团捡了回来,往自己桌子里一塞。
    她撇了撇嘴,双手撑起了脸,看着自己满屋挂画。
    对面正中挂的是一副菱形挂画。这幅菱形挂画是由四幅挂画拼接而成,每一幅画上都各选用了同一种花。下方花大,左右两侧的花呈现侧面长条形,而最上面那幅画则是朝上朝外绽放为主。
    是纯白的樱桃花,小朵小朵盛开的花被背后土推积出的山石衬托,显得相当高雅和清新。
    樱桃花广义上算是樱花,在狭义上又与樱花不同。狭义上的樱花指的是山樱花,而并不包含樱桃花。
    繁华如雪,香如蜜。春初绽开,到后来会结出殷红的樱桃果子。
    白色樱桃花的话语是,别无所爱。
    它专注的爱人,纯洁和白雪一样,绝不会将自己的爱意分给别人一点点。
    有这样一个人,给自己送了一堆的花草,给自己送了书和字帖。他野心勃勃,却半点不知道那些花所代表的意思。他有自己懂的皮毛,向她投放着善意。
    花信风,花信风。风带来花的讯息,而花带来情意的讯息。
    这些花草都是爱的表达。
    傅辛夷看着看着,心情再度平静下来。
    春闱过后有放榜,放榜过后到四月则是殿试,殿试一日出成绩。
    她如今尚年幼,只想看这人能走到多远的地方。
    而被画在纸上的少年郎完成了自己春闱的最后一笔,在狭小的房间内搁笔,唇角翘起一丝笑意。
    第53章
    历时九天的春闱终于结束。
    从贡院出来的考生们一个个身型狼狈被接走。每一个出来几乎都是胡子拉碴、衣服褶皱、头发凌乱、脸色惨白, 偶尔有几个会照顾一点自己的, 也能看出一身疲惫。
    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地方,中途还容易受到人影响。
    有一个考生一出来就骂骂咧咧:“要是被我知道哪个人在里面煮火锅, 我一定打死他。竟然还放辣子!”
    辣椒算是比较贵的东西, 才从海外运过来没几年。会参与科举考试,到春闱这一步的, 大多条件还好。可倒是没有人想到会有人胆敢在里头做麻辣火锅。
    会厨艺了不起啊?
    听到这话的骆康摸了摸自己鼻子:还真挺了不起的。
    他悄悄闻了闻自己身上,确定闻不出什么火锅味道, 安然继续往外走。他这段时间一直被妻子按在家里学习, 什么交友往来全被一刀切,八卦全是听转述。唉,日子不好过啊。
    正在他内心长吁短叹的时候,眼前一亮, 看到了许久不见的封凌。
    封凌带进考场不少东西, 从吃食、药膏到换洗衣服再到文具笔墨齐全。出来时身上带的东西却不多,吃食全部吃完, 衣服换好, 还有一些笔墨用具装在一块儿。重装上阵, 轻装下阵。
    他年纪还轻, 连胡子都没怎么长, 自然没有别的男子那种邋遢狼狈样。倒是脸上却是又白了一点,确实是不见阳光的那种白,少了点红润劲。
    贡院自从失过一次火后,春闱便不准考生烧煤。如今只会准许监考者烧煤, 而监考者全为从军者,每隔一段时间就烧一个煤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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