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未回头,只说了这么一句便不再多言语。他身后的土炕上躺着个俊美的男人,那男人大睁着无神的双眼看着斑驳的天花板,良久后才低沉地应了一声。
    “喝药吧。” 少年转身回来,端起放凉的药碗,舀起一勺酸苦的药汤。男人的眼睛逐渐开始有了焦点,仿佛被从放空的寰宇之中拉了回来,他看着少年青涩却又坚毅的脸,张开了嘴。
    少年极有耐心地将药汁喂进去,一勺接一勺,直到露出碗底。他细致地擦了擦男人的嘴角,再为他掖好被子,便端了碗出去了。残破的屋子里只有一床被褥,为了不挤着男人的伤腿,少年一直都是裹着旧衣蜷缩在墙角睡的。当他收拾好了明天要用的东西准备摸黑进来睡觉的时候,却突然听到了床上本该早已沉睡的男人的声音。
    “顾平。”
    男人的声音低沉却并不沙哑,如珠玉落盘一般动人。顾平以为他想要起夜,连忙放下了旧衣,擦亮了烛火跑过去。
    “你困吗?” 男人费力地撑起了上半身,靠在发黄的土墙上。
    顾平愣了愣,其实他已经困的不行了,只要躺倒就能立马睡过去。但是不知为何,他看着男人深刻瘦削的脸,只是傻乎乎地摇了摇头。
    “那就好。” 男人垂下了眼睫,“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少年微微皱起眉头,但还是听话地抱着衣服,坐在男人手边仰起脸。
    “这个给你。” 男人从贴身的里衣之中拿出来一个小玉珏,他轻轻地将圆溜溜的玉珏塞进少年的手中,温声叮嘱道:“拿好。”
    “这是什么?” 少年摸了摸那还带着男人体温的玉,摇头道:“不,为什么给我?”
    “就当是报答吧。” 男人闭上了眼睛,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切都要结束了,我该去完成我的任务了。”
    修道之人对天地变化之间的‘气’最是敏感,他昨夜似有所感,一切都应该快到了结之日了。
    顾平像是浑身都被冻成了冰块一样僵硬,他死死咬着牙,瞪向云淡风轻的男人:“陆沉,我记得我说过,只要我还在,就绝对不会容许你去死。”
    “我晓得,我欠你的。” 男人微笑起来:“可是无法了,我还不上了。”
    “你到底要去做什么?” 顾平大步上前,一把揪过他的衣服领子,逼问道:“你的道观早已无人,你的师父也已经作古了,为什么?为什么.......”
    男人移开了视线,不再多谈。
    怒气混着热血冲上脑袋,几乎逼出热泪,少年看着男人被微弱烛火染上暖色的脸和削薄的双唇,一时冲动地贴了上去。
    少年人所特有的纯净、炽热的气息借由柔软的嘴唇传到男人的心里,这种拨去所有阻碍的距离近到让两人一时之间忘了所有事情。顾平狂热又不得章法地吮吸着男人微凉的嘴唇,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单凭这种本能的作法宣泄着内心苦闷的情感。他从来不知道,人与人之间可以这样的亲近,仿佛永远不会分开,他只觉得自己快要融化了,在这无间的紧密接触之中。过去的猜疑,不安全部如冬雪遇春雨一般消弭一空,顾平虔诚地闭上了眼睛。
    不盼将来,但求这一瞬永远停留。
    陆沉心里无奈至极,他虽然自懂事起从没有和人这样亲密接触过,却比自小过着苦日子的顾平懂得不少。想到自己的未来,本想推开少年,还未有动作时,一滴滚烫的泪滚落到两人纠缠的唇舌之间。
    陆沉心下大震,他抬起头看向少年。
    男孩眼睛明亮的像是盛在水里的星子,喑哑的声音此时听起来也带着些砂糖似的甜味,他一字一顿却又沉默无声地开口了。
    陆沉,别走了。
    越来越多的热如沸腾的岩浆一般的泪,陆沉的手不知不觉顿住了,他内心充满挣扎,他想将脸埋进了少年带着浅浅汗味的脖颈间,想告诉他自己的一切,想.......可最终他只是摇了摇头。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顾平抬手用力拥住他,深深吐息,倔强地压下哽咽的尾音,他抬起通红的眼郑重无比地说道:“求你,再为我多坚持一段时间吧......” 你是我的支柱,是我最珍贵的宝藏,只要有你在,我便可以所向披靡。剩下的话他再也说不出口了,
    “我非良人。” 陆沉没有多说,只是拍了拍男孩的头,推开了他,轻声道:“要好好走下去,懂吗?”
    少年眼中的星星逐渐黯淡下去,他吹熄了灯火,蜷缩回了那个冰冷的角落。夜风从缝隙里悄悄进入,卷走了那曾经暧昧的气氛,又翩然逃走。
    两人均是一夜辗转无眠,却没有人再开口了。黑暗之中不知是谁,喟然长叹。日子已是过的朝不保夕,那些旖旎的、柔软的心思还是......别说出口了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各位关注的大佬QAQ!!!感动死了,这个文不会入v的。继续日常求评论~~
    第43章 斗转星移
    这一夜过后,顾平与陆沉之间再无话可谈。
    顾平在第二天凌晨时分,趁着天还未亮就走了,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他背上爹娘留下来的皮袋子,那袋子早都破破烂烂的了,顾平却爱惜的不行,给它打了几个补丁照样用。转身蹑手蹑脚地出了门,为了防止老旧的木门发出刺耳的声响,他拿自己衣服垫着关好了门。
    他有些慌乱,匆匆出了门,却没注意到床上的男人早早就已睁开了双眼,看着门的方向出怔。
    最近天不太平,路上小心。陆沉本想叮嘱他一句,只是踌躇了一下的功夫,少年就像做贼一样跑了。他只好无可奈何地闭上了眼睛,继续养神。
    顾平直跑出一里地,才敢停下来歇了歇,他一般打猎的范围都在家附近,这几年下来稍微大一些的兔子和沙鼠都被他杀绝了。顾平在附近找了半天都没见到一只,迫不得已只好再往沙漠中心靠。只要是有点水或者植物的地方,基本上都会有小动物出现。此时日头还未升起,他早早就堵守在这里,等那些昼伏夜出的小东西归巢。顾平耐心极好,等了大概半个时辰,就听见不远处的沙丘地下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听这动静大约得有五六只沙鼠,顾平心里顿时欣喜不已,五六只沙鼠光是皮子买出的钱差不多就能抓药了。他不敢有大动作,生怕被那些机敏的小东西察觉到,只得一点一点地把袋子扒拉过来。
    皮袋子里是一把有些生锈的柴刀、火石以及一小把干枯的柴草。他紧紧地将柴刀握在手中,那细碎的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待那道拱起的痕迹快到身前一丈远了,顾平出手如电,狠狠将柴刀插1进沙土中,用力一个翻挑,沙子瞬间飞散开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那里面竟然不是老鼠,而是条手腕粗细的蛇。那长虫见来者不善,立时扔下了还叼在嘴里的兔子,摆出幅被激怒的架势来。
    顾平看它尾巴细长,头呈椭圆状就知这厮无毒,是以放下心来。他握紧了柴刀,冲着它挥舞了一下,蛇果然被这虚晃一枪激起了怒气,昂起了头向前点去!说时迟那时快,顾平一手持刀隔开了蛇的头,一手快速绕后捏住了那厮的七寸,然后狠狠用刀背敲在了蛇的三寸处。本来还在不停扭动的蛇立时偃旗息鼓了——它的脊梁骨被打断了。
    今日的收获不错,顾平将蛇放进袋子里,又将早就死了的兔子就地剥了皮,肉和皮分开放。趁着现在还不算太热,他得赶紧赶到镇上买药。从他住的沙漠边缘到离得最近的镇子大概得走一个上午,顾平仗着自己年轻抗饿,也没带什么干粮,就灌了点水就上路了。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绵软的沙子上,从小路走到大路,才见到点人烟。
    镇子不大,站在街头就能一览无余。顾平提着沉甸甸的袋子熟门熟路地找到了街尾的药堂—— 一家处处漏风的木楼,一楼抓药二楼看病。近日来因着天气炎热,瘟病多发,来抓药的人也不少。顾平提着袋子站在角落的队伍里,他小心翼翼地站在那里,生怕自己衣服上残留的血迹蹭到别人身上。
    木楼里很挤,也很吵闹。空气中满是混着草药的酸涩味与镇子上人们身上酸腐的气息,合在一起。窗外透进来些刺目的白光,顾平提着袋子,望着那雕着不知名花纹的窗框发呆。听说这家药堂的东家是个很有钱的人,生活在阿极耶里面,随手漏出来的钱就够买下这个镇子。那得是有多少钱?顾平想了想,觉得没有概念。他的金钱世界里,还停留在分文的铜钱上,对于再之上就没感觉了。
    队伍还是很长,这样久的时间都没有挪动半步。顾平低下了头,把兜帽往下拉了拉,看着自己脚下的地板。一滴,两滴,汗水逐渐从他额头滚落,洇湿了一小片木头地板。他想起了昨夜的大胆举动,后知后觉得有些脸红,他原本以为陆沉只要喝上药,就会没事,后来发现陆沉的身体可能好治,心病却难医。
    顾平苦恼至极,他知道陆沉是从大地方来的,他会写字,还会写难懂的琴谱,这样的人的心病该怎么办?从没有人教过他如何去珍惜一个人,顾平搓了搓手上粗硬的茧子,终于往前挪了一小步。这时,前面两个个老妇人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一个穿着黑褐色粗布裙的老人一手拉着自己的小孙儿,一手掩着脸低声对另外几个老人说道:“哎呀,你有没有听说啊,昨晚王二家闹鬼了?”
    “闹鬼?这么说起来,我好像也听到点声音。有谁出去看了吗?” 另一个老妇人挎着个篮子紧张地问道:“死人了吗?”
    “嗐,谁敢呢!哪怕不是闹鬼,说不好也是王二自己整的什么,他婆姨不是才死吗!” 老妇人撇了撇嘴,又道:“大约是没死人吧,要不然今天镇上还不得翻天了?”
    “现在世道真是,唉......” 老妇人把那沉甸甸的篮子换了个手:“照我说,王二今天该去求拉那主神降一道香,烧红了以后在身上烫些咒文出来,就不会再怕了。”
    顾平没听清她后面的话,见她拿的十分费力,犹豫了一下,上前说道:“老婆婆,要不我帮你拿吧?”
    他声音不大,却十分嘶哑,像是深夜里凄厉的鸦啼。前面的老妇人冷不丁被吓了个哆嗦,转头刚要骂,却突然看清了他的相貌,刚要扬起的手也僵直起来。她抖着手指向少年,突然冒出来声尖叫:“你是、是顾家那个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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