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无意推开了门,微微躬身道:“若有幸,往后再见。”
    听到这句话,温乔婴笑地眯起了眼,蝶翅般的眼睫遮住潋滟的眼,那双也许总是平静淡漠的眼中终于泛起了不同于往日的涟漪。她虚扶着门框,转过头嫣然笑道:“那就往后再见了。”
    她走时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娉婷的身影仿佛不属于这天地。晏无意看着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无端觉得,她就好像永远不会再回来一般。
    天色初霁,再无半点阴云,极乐山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安稳。万千思绪涌上心头,他倒是没想过,父亲与母亲的过去竟是如此的丰富多彩。他几乎都能想象到,那是怎样的一对潇洒人物才能与各道人马结为好友,纵情于山水之间,就连走也走的那般不同凡响。
    不入他的梦是应该的,若是来了,他才不知该说什么呢。
    他抬头看了下天色,该回去了。晏无意溜上墙头,正待提气纵身起来,却突然发现不远处的拐角站着一个蓝衣人,那人戴着顶箬笠,长长的边沿挡住了他的脸,只留了小半个白皙的下巴出来,嘴唇倒是很红润。那人正抱着胳膊闲倚在潮湿的墙上,墙上还有些水迹,那蓝衫人也似乎完全不在意,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晏无意盯着那人看了半晌,轻悄悄从墙头上走过去。
    这墙头是特殊砌的,有一人多高,却只有一尺不到那么宽。晏无意却走的稳稳当当的,他脚下踩着许多碎砖碎瓦,但并没发出什么响动,甚至连一块也没被碰下去。
    盯着那个八分眼熟的身影,晏无意心里冒出来个隐约的猜测,那猜测让他觉得心里酸酸涨涨的,像是喝了什么了不得的佳酿似的高兴。
    还差几步,他站在墙头上,看着那个人。
    那个人伸手将箬笠抬高,露出那双沉霜般的眼睛,笑意盈盈地看向他,轻声道:“让我好找。”
    “是吗?” 晏无意也笑开了,他几乎从未这样笑过,嘴咧开到了耳根,脚步都有些打飘,“怎么换衣服了?”
    “找宫人买了一身,你也有份。给你挑了一件雨过天青色的哦” 温述秋摘下箬笠,抱在胸前,将靠放在墙角的两把纸伞顺手掂起,笑说道:“改天一起来拜会下伯父伯母吧。”
    “你都看到了?” 晏无意有些发窘,他没皮没脸二十多年也没说让哪个好兄弟看到他这样子。
    “嗯。” 温述秋应了一声,他看到两旁种的松树滴下了来不及收起来的雨露,水滴在青石板上,小小的滴答一声不间断地响起。青年皱了皱眉头,撑起了那把画着山水的纸伞,接话道:“那位便是苏诃的宫主大人了吧。”
    “我也要打,那水滴我脖领子里了。” 晏无意厚着脸皮挤进那把小伞底下。
    温述秋见状,肩膀撞了撞他道:“快出去,还有一把呢。”
    “那我不,多麻烦啊。” 晏无意挠了挠鼻子,又往跟前凑了凑:“你身上正经好香。”
    “混说,香哪有你怀里的帕子香?” 温述秋瞥了他一眼,把伞往男人那边斜了斜,疑惑道:“她为何要给你那支首饰?”
    晏无意从怀中拿出那支珠玉步摇来,递过去笑道:“这本来就是我娘的遗物,不知为何交给温宫主保存了,现在她见我和牌位说话,想来我肯定就是晏氏的儿子了,就交给我了。”
    温述秋接了过来,轻轻摸了摸红玉的鸟喙。那玉大概是被精心琢磨过的,润而不华,贼光早已被岁月带走。那底下的珠玉坠子上面少有划痕,看得出主人曾十分珍爱它。
    他的目光愈发温和,微微转脸看向身旁专心撑伞的晏无意,男人眉弓隆起,眼眸深邃,俊朗非常,举手投足间都有成熟男人的魅力。
    男人注意到他的目光,带着疑问转过眼来看向他,两人对视的下一刻,男人便笑了。
    “你的娘亲人很好。” 温述秋小心翼翼地端着那支步摇。
    “你若是见过她,定会被她骗了的。” 晏无意摇摇头,笑说道:“她可凶了,个子只到我爹肩膀,每回都能把我爹收拾的不敢说话。我小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老虎的窝我说抄就抄,还敢和熊瞎子打架,但就是害怕她。我还有几个朋友,小的时候都来不止山住过,天天被她收拾。我娘那会成天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收拾烂摊子,给别人道歉,道完歉再回过头揍我们。”
    “嚯,你小时候真是不同凡响。” 温述秋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七八岁的小孩和熊打架,忍笑道:“伯母收拾的好。”
    “哈哈哈,所有人都是这么说的。我爹性子比较闷,或者说是比较蔫?他还特别喜欢逗我娘,三两句就能让我娘火大起来,逗完再好言好语地哄。当时我们和师父还有小师叔他们都住在一起,我爹娘一吵架,所有人都习惯了,根本不管。” 晏无意大笑道:“他俩三天两头还有打一架,我娘怪我爹都不管管我,我爹就赶紧辩解,说我已经长大了,不需要他管。我娘当时就火了,指着我说,‘他才八岁!怎么就大了,好啊晏老三,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就这样说。改天带你回去,那里还有我娘用扫帚打断的磨盘呢!”
    “令堂真是女中豪杰。”  温述秋忍俊不禁,“那后来呢?”
    “后来我爹又是发誓,又是告饶的才哄好。” 晏无意笑的直抖:“我小师叔说,这俩就是这样,吵着才是爱着。”
    他笑了几声,仰起头叹了声气。
    “只不过后来出了些事,我爹娘都没了。不止山就这么空了。” 晏无意顿了顿,说的无奈:“他们二老估计早都把我这么大个儿子忘了,不然怎么连看我都不曾。”
    “不,你想左了。” 温述秋举起步摇:“你知道这个叫什么名字吗?”
    “呃......” 晏无意心说女人家的首饰他上哪儿知道去,随口胡诌道:“大概是,雀鸟流苏簪子?”
    “......” 温述秋一瞬间被噎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摇了摇头,将那支步摇包好,轻手轻脚地将它塞回到男人的怀里。
    青年拍了拍男人的肩,在他耳边轻声叹气道:“这个啊,叫‘父母心’。”
    说完便从男人手里接过伞,向前走了。
    晏无意双眼瞬间睁大,只觉的那声鸿毛般的喟叹,轻飘飘,轻飘飘地砸进了他的心里,激起了一片尘埃。他愣愣地抬起手,摸了一下胸膛,那里好像有风吹拂过,带起无数暖意席卷他全身。
    滴答——
    一点雨滴从松针上滑落,滴在了他的鼻尖之上。雨势复又席卷重来。
    晏无意猛然回神,神情半是无奈半是欣喜地看着眼前的蓝衣青年。
    夜色暮暮,山水深沉。远处是无名宫人的歌声,裹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侬语低沉。有思乡的人吹起了叶笛,那声音悠扬,沉浸在湖中。
    天角有月,有薄云,有寥落的星子。青年站在一切美好之下,静静地抬起眼看向他,然后露出一个无奈的笑,撑着伞向他走来。
    “......” 晏无意张嘴了半天,憋不出来一个字。他没读过太多风月话本,找不到什么华丽的辞藻来描述他此时的感觉,便迎了上去,又笑着挤进那一把小小的伞里。
    以后的日子里他仔细想了想,那时的感觉来的汹涌,看似滔天。
    实际上不过就是他的心突然聒噪起来了,在耳边说了一句。
    你在劫难逃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觉就这样完结都可以了.......
    第28章 曾经沧海
    温乔婴听到了后边的动静,她仔细听了听便无奈地摇摇头,看来星官猜的还真准。那支步摇可能真的给不了媳妇儿戴了,想到那娇小女人说这话时脸上的古怪表情,温乔婴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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