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怀亲自问了公主的礼制,亲手把那具腐烂发臭的小尸体风光下葬。
    他没有要告诉全天下历星是被毁掉的英雄的野心,他只是觉得对不起自己的妹妹。
    在满朝文武追责和亲队伍之时,顾皇后为谢怀要到了怀王的封号,以及一块积了灰的虎贲军令。
    其时虎贲军军纪涣散,谢怀一身缟素,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砍人。砍完违令者之后,虎贲校尉面无表情地走马上任,直接调虎贲军去了西山大营,一连几个月没回宫。
    至于被满门抄斩或者流放充军的秦家李家宿家王家的下落,所有人都不敢跟他说,所有人也都很奇怪:谢怀从来不问。
    谢怀俊迈横肆且怒发冲冠地活了二十多岁,终于折在了“无能为力”四个字上,第一次学会了旁顾左右而言他。
    北境远戍军吹起鼙鼓声声,大江流浩荡拍岸,隐约离悲声跨过大半国土,抵达金陵雨中。
    静夜风吹雨,一滴一滴落下廊檐。
    谢怀一动不动,捏着几张薄脆的纸张,就像一尊铁水浇铸的冷酷雕像。
    又过了许久,谢怀慢慢把那几张纸叠好,哑声说:“他呢。”
    梦里是一片混沌,始终有一只枯瘦的手握在少年的手臂上。
    他听见有人说:“我不会放开。”又重复一遍,“不会放开。”
    又有人说:“他是大周人,到底要骨气。”
    “呵,大周人又算是什么东西。放开手。”
    紧接着便是一闷棍,狠抽在后脑勺上。然后是混沌之中,身体发肤暴露在奥热的空气中,难以理解的剧痛像闪电一样劈下。
    凌乱的场景一幕接一幕,疼痛屈辱在身体发肤表面留下了无数痕迹和记忆,宿羽浑身一震,从难以自控的痉挛中猛然坐了起来。
    他弓着腰,按了按肋间伤口,用一只无力的手撑住了床沿。
    雨滴声漏,江面摇摇晃晃,船舱外面起了风。
    无边静夜之中,一把嚣张低沉的声线嘣地弹开了弓弦,“醒了?”
    宿羽如受鞭笞,猛然抬起头来。
    谢怀坐在椅中,并没有看他,正就着船舱檐下极微弱的灯火光把玩手中的东西,时不时凑近鼻端轻轻一嗅。
    他眉眼深长,被晦暗的夜色一拥,便是无可复制的矜贵孤傲,更透着躁郁和苍白。
    宿羽第一反应就是去看窗外。江风不在,渔火不在,明月水声寂寂。
    ——谢怀不知道使了什么法子,让早已离岸的船重新返回了金陵五马渡!
    谢疆的计划天衣无缝,宿羽打散所谓逼宫,再服下药,一顿假死瞒天过海,一边事成,一边活命。宿羽缓过药性,将将可以起身,谢疆便差人送他上船,掩耳盗铃,远走他乡。
    可是没能瞒过谢怀,谢怀知道了。
    宿羽强迫自己移开视线,推开伤腿,艰难地跪了下来,“……殿下。”
    船舱空浮吱呀的木质地板上发出一声轻响,一粒雪白的药丸从谢怀指尖落下,一路骨碌碌滚落到了宿羽缠裹着细布的膝前。
    谢怀把沾满药味的手放下,终于极淡地看了宿羽一眼,“眼熟?”
    宿羽双手撑地,在木板上跪得四肢虚浮僵直,鼻尖额角亮晶晶的,都是冷汗。
    谢怀说:“不是什么稀奇玩意。我这多得是。”
    说完这句话,他靠回了椅背,长腿交叠,又是好半天没说话,似乎在听雨声。
    就在窗外那盏灯火被雨水倏地打灭的一瞬,谢怀就像忘了什么又想起来了似的,突然说:“我想过带你走。”
    作者有话要说:
    淌眼抹泪地邀请大家品品我们学友的《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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