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也是如此,尤姜听闻付红叶正在茗川处理民间纠纷,一早便带了人埋伏在归途,只等着付红叶出城门便万箭齐发让这正道魁首变成一只刺猬。
    然而,也不知这城内到底闹得多厉害,他们等了整整十日竟还不见玄门弟子出城,歇在客栈的尤姜觉着无聊,便提了壶酒赏月解闷。
    百年过去,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天才已成了老而不死的魔修老贼,墨衣魔修的眉目永远停留在如画年纪,眼中的尘霜却无法掩盖,只是投下一缕素净月光便一览无余。
    月色将人间草木染尽霜白,夜风带着为冬日到来预警的凉意卷起一片片残叶,四周安静且寂寥。魔修临时搭建的客栈也没什么好东西,不过粗茶淡饭一木桌,好在酒是尤姜自己珍藏的梨花白,倒也对得起空中满月。
    尤姜最喜秋天的满月,因为它圆满过后就会不可避免地残缺;最恨秋天的红叶,因为它在万物凋零的季节却还不识时务地鲜艳夺目,似乎永不知何为残枯。所以,他最讨厌的还是在自己最黯淡的年纪于江湖耀眼登场的付红叶。
    一想到付红叶,尤姜喝酒速度就快了起来,不自觉就醉了八分。天下渡劫修士一只手都数得过来,尤姜除了付红叶也不惧旁人,既然胸闷,索性便添杯喝个痛快。
    未料就在这时,屋顶竟传来了一丝动静。那是瓦片被高手踩踏的声音,很细很轻,若是寻常修士根本无法察觉,却瞒不过尤姜的耳朵。
    这年头还真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贼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这个魔教教主被付红叶打得再狼狈,到底还是魔道第一人,来他面前犯事,不知死活!
    来者的冒犯让墨衣男子皱了眉,他分明是如林间修竹的儒雅面目,说出的话却只有十足的狂傲,“何方宵小竟敢在本座跟前放肆,速速滚下来受死!”
    魔教长老有云,不说话的教主当真是天下无双的俊俏后生,待他开了尊口,那就是一个欠揍的小魔头。所以,他们和尤姜作对的理由也很简单——教主话太多,看上去就不像命长的魔修。
    这话若是被尤姜得知三个老头会被骂得多惨暂且不提,此时他这一开口倒是唤来了一尊大佛。
    只见屋顶那人闻言就真的破窗而入,来者温软眉目却配薄唇,青丝白衣云雾加身,十二枚枫叶薄刃缚于银索如手链般缠在左手,可不正是他们埋伏多日的付红叶。
    付红叶天生一副柔情相貌,到达渡劫期后更是一身仙家气度,明眸更胜幽谷雨,不沾人间一点尘,就连尤姜也不得不承认,这样的人生来就该穿白衣,天生就该入正道。
    奇怪的是,这往日总用无害微笑让他头皮发麻的青年,此时却是双目赤红,周身真气翻滚,分明是走火入魔之态。
    付红叶走火入魔了!
    若是往常得了这个消息,尤姜定要在魔教摆宴三日以示庆祝,然而,当这个走火入魔的正道魁首正好站在他面前,眼睛又直勾勾地看着他,察觉出其中戾气的他只能警惕道:“付红叶?你想做什么?”
    该死,玄门历来奉行以身殉道,这臭小子该不会是想在失去理智前拖着他这个魔教教主同归于尽吧?
    事实证明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死对头,尤姜心中刚刚暗道不好,那赤红着眼的白衣青年便喃喃应了一句,“我要……降妖伏魔。”
    青年似乎被这话勾起了执念,本是茫然地徘徊于此,话落却是快速运转真气,改掌做爪,仿佛瞬移地揪住尤姜衣袖。待他凑到跟前看清了尤姜面容,确定正是心心念念的人,这才用寻见了猎物的语气满足一笑,“是的,我找到你了,魔。”
    青年的眉眼太柔,即便走火入魔笑起来也似小城烟雨不带半分邪气,然而他的功力并没有因此减弱,甚至还突破以往达到了散仙之境。尤姜未想只是数日不见付红叶竟已渡劫,如今状况应是渡劫失败以致心神混乱。
    这对魔道是好事,对现在的尤姜却是可怕的坏消息,渡劫期的付红叶他已无法战胜,如今的散仙又当如何应对?
    纵使心里凉了半截,尤姜仍是捏紧自己的法器奈何扇,以全力迎战前来除魔的付红叶,宁可战死绝不求饶,这是属于魔道魁首的尊严。
    谁知青年避开攻势之后做出的反击更是骇人听闻——他使出了玄门绝学沾衣贴,避锋藏锐,以巧化劲,抬手就撕了尤姜的外衣。
    此举一出尤姜就惊了,他看着疯了的付红叶一步步靠近,连天都敢指着骂的魔教教主竟觉背上有点凉,这小子的最后一道心劫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失败之后会撕男人衣服?这样下去不妙啊!
    然而,他并没有惊疑的时间,因为,疯狂的青年已欺身上前,一把夺了他的武器。
    彼此双目相对,青年只要稍稍低头便可触碰到魔修的鼻尖。尤姜许久不曾与人如此亲近,天下更无几人敢直视他,青年如此犯禁立刻让魔教教主心生怒意,张嘴便要痛骂,谁知付红叶仿佛早知他反应一般,竟是径直吻了上来,将所有怒骂就此堵了回去,得了个耳朵清净。
    百年来,他们为敌一直是尤姜怒视谩骂,付红叶微笑以对,尤姜曾大胆预测这嘴笨的臭小子挨了一百年骂心里肯定憋着股怨气,迟早得发疯。
    只是未想,付红叶会选择用这种方式堵住他的嘴,更不曾想到,这一瞬青年明眸中那仿佛要将人吞噬的狂暴气息,竟连魔都觉害怕。
    作者有话要说:开更!
    第二章
    淡日朦胧初破晓,雾浸纱窗露尚微。一夜云雨终归寂静,只有屋顶那方泄下晨光的破洞证明昨夜荒唐并非幻梦。
    尤姜撑着脑袋从客栈木床直起身子时,地面还散落着二人衣物,他那以幽冥玄鹰之羽制成的披风被付红叶一分为二,幽暗羽毛被凉风一吹还在打旋儿,瞧着好不凄凉。
    玄门掌门一言一行皆是正道楷模,即便沉眠也是将双手交叠置于腹上,全身笔直如尺一派端庄。尤姜看着这熟睡中依然寻不出半分错处的付红叶,着实无法将他和昨夜那个按着自己就胡作非为的男人当作一个人。
    一想起昨夜之事,尤姜神色立刻十分难看。
    昨晚也不知是不是喝多了,神色迷茫的付红叶在他眼里竟也眉清目秀了起来。那时青年尚未彻底疯狂,如此情况不是中药就是中了邪咒,尤姜知道这人没法善了,自己及时抽身倒还有可能逃走,只是他一走,付红叶就得对别人发疯了。
    付红叶一生清正,这样的风流韵事足以绑住他一辈子,若遇上一个混账,这年轻人也一定会委屈自己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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