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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放暑假后孟峰跑到武汉哥哥孟岩这里呆了一些时日,这些日子里他游览了武汉三镇:拜谒珞珈山学子心中的圣地武汉大学,登临位于武昌蛇山的黄鹤楼,踏访有“天下第一街”之称的汉正街……徜徉在这样一个偌大的都市里,到处是摩肩接踵人头攒动的商贸区,车水马龙笔直宽阔的大道;还有那滚滚东流的长江上,一桥飞架南北,白云悠悠的龟山头,黄鹤楼屹立千年,这些无一不撞击着孟峰的内心:自己原来生活的富河村,还有富川县和这“九省通衢”的大武汉比真是天壤之别,在这座城市的海洋里,每个人显得是那样的弱小和微不足道,他暗暗庆幸自己能走出来看到这外面精彩的世界。
    在这精彩的世界里,永远有一道靓丽的风景,那就是遍布武汉三镇街头巷尾的漂亮女孩子,她们打扮入时,模样俊俏,气质不凡,让孟峰觉得不管是哪一个他都十二分的喜欢,喜欢她们曼妙身姿,美丽容颜,于是躁动的内心在无限渴望,渴望其中的某一个能和他牵手江城,漫步街头,而那该是何等的浪漫,何等的幸福,何等的美事。或许孟峰和所有来自农村的男孩子一样,城里漂亮的女孩子都是他心中永远的女神。比如米琼,那是他从富河村走出来到富川县所钟情过的第一个城里女孩,而她现在成了上官致远的女朋友;后来又到咸安念书,学校里也有很多气质优雅美丽多才的女孩子,可一年下来,这些女孩子没有一个能真正的和孟峰扯上什么关系,有过什么交往;现在到这美女如云的省城观光,看过了数不清的漂亮女孩子,但这些女孩子只是他过往青春岁月里悠然飘过的一朵美丽的云彩。曾几何时,孟峰如同经年累月吃斋念佛参禅打坐的虔诚佛教徒,觉得笃定信念必能修成正果;如同长途跋涉纵横沟壑万水千山的苦逼旅行者,觉得历尽艰难定会看到最美的风景。俗话不是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吗?于是考上大学早日报答父母,取上一个漂亮的城里姑娘成了孟峰最初的动力源泉和精神支撑。但是眼前事实是,尽管他是一个大学生,可最初的愿望和现实相差甚远:他原以为自己终于跳出了农门离开了富河村,以为自己脱胎换骨成了城里人,可他觉得自己身上流淌的血脉还是和那片自己最初生活的热土紧紧相连。那里有他年迈的父亲,低矮的老屋,儿时的记忆,青春的足迹……那里有他的根。
    在武汉玩了几天了后,孟峰就打算回去,因为他实在是放心不下家里的父亲。
    孟岩说,你回去也好,正好帮他带点东西给米琪,那是准备在七夕情人节送给米琪的礼物。本来,孟岩打算自己回去一趟,但是他马上要进入研究生学习阶段了,暑假基本就呆在学校里了。
    孟岩本科读的是临床医学专业,他告诉孟峰一些读书的事情:读医学刚开始最让他害怕的是解剖尸体,每次上解剖课,都要从浸泡着福尔马林液的池子里用一个铁钩子把尸体捞起来,可后来也习以为常了,坐在尸体旁边看书也是常有的事情。特别是去医院实习的时候,看到那些病人躺在病床上痛苦的呻吟,觉得这世界上其实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健康……
    孟峰带哥哥的礼物准备搭车回家,拿着那个神秘的礼盒,中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东西。想到米琪,孟峰幻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像哥哥一样找到像她这样漂亮的城里姑娘,但似乎自己运气并没有那么好。所以他很是羡慕哥哥,同时也在心里祝福哥。哥哥也算是苦尽甘来,读书的时候没少吃苦,为了挣学费去煤笼子里挑煤,后来哥哥比自己矮,父亲说那是被压的。有一回,哥哥所在的煤笼里发生了瓦斯爆炸,哥哥因为当晚太疲劳了没下井而躲过一劫,而同村的一个青年就是死在那次瓦斯爆炸事故中。但就是这样,哥哥也没有动摇和退缩,每年的学费都是他自己挣来的。后来,哥哥上了大学成了一名大学生,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命运。在孟峰心中哥哥一直是他学习的榜样和楷模,他为自己有这样的哥哥而骄傲。
    孟岩和米琪的认识其实也很偶然:就是在孟岩刚考上大学的那会儿,在咸安报的记者听说了孟岩自己挣学费考上大学的故事,于是来采访孟岩,后来就写了一篇报道。米琪是在报纸上先知道孟岩的事情的,后来在一次去省城的车上两人偶遇了。米琪认出了眼前的青年学生就是报纸上报道的孟岩,不由是心生爱慕。后来两人就由相识、相恋到相爱。
    哥哥孟岩相爱那会儿,孟峰正在上高中。孟峰第一次看到米琪,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惊叹,真是太漂亮了,就像画里的仙女一样,这样的女孩子在富河村那旮旯无论如何也找不出来,这城里人就是不一样啊。在那个时候起,孟峰就暗暗下决心一定要找个城的漂亮姑娘做老婆,而实现这个目标的最好办法就是像哥哥那样勤奋读书考上一个好的大学。可后来,孟峰大学是考上了,虽说不是本科院校,好歹也成了公家人。但似乎那最初的梦想还是那么遥远,他心中不免有点憋气。在他的周围,黎小牛找了左嘉嘉,赖天阳找了菊子,更可气的是上官致远找了他梦中的情人米琼。而自己别说是城里的姑娘,就是连个像菊子那样的漂亮的乡下姑娘也找不上一个。看来自己的女人缘是差了点。
    本来孟峰想到自己还在上大学,先以学业为主,可自从那天见到米琼,知道她是去陕西找上官致远后,他的心里彻底失去了平衡:自己只能对着美人的相片**,可人家傻大兵一个却已是温香软玉拥入怀中。他不知道像米琼那样的女孩子跟男人接吻会是个什么神情,不知道抱着那样漂亮的女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幸福无比,一切只能想象,一切只是虚无。
    离开学校,孟峰马不停蹄到了武昌汽车站,而当他刚上车的时候,就有人跟他说,他父亲已经和村里的孙有福来了武汉,说是去汉正街挑扁担去了。村里人还说,他父亲前一阵子还在村诊所里打吊针,病还没有好利索就跑来了。孟峰听了村里人的话,心里不由一阵心酸:自母亲走后,为了让他兄弟俩上大学,父亲一直在透支自己的身体,没命地干活挣钱,都五十多的人了居然去汉正街当“扁担”。
    再次走在熙熙攘攘人潮涌动的汉正街,孟峰是来找父亲的。这条和汉水平行的汉正街,东起集家嘴西至硚口路,已经形成了华中最大的小商品市场。这里各种生活日用品无所不有,商贾百工,五行八作无所不包。它的周围是密布的几百条小巷子蜿蜒曲折伸展开去,货物从这里集散,就少不了来自五湖四海揽活的“扁担”。据说,这些“扁担”有十万之众,大都来自武汉邻近的天门、监利、洪湖、仙桃、麻城,还有些来自河南和四川。孟峰看着这条街到处都是揽活的“扁担”,问了几个干活的“扁担”后,他们都摇摇头,说不知道,他有点六神无主了,到底在哪里可以找到父亲呢。这时,一个操富川口音的“扁担”出现在孟峰的视线中,他上前去问了一下。那人告诉他说,富川籍的“扁担”你到工贸家电里面去找,干得多年的他都认识,刚来的就不知道了。听了老乡的指点,孟峰找到了位于沿河大道的工贸家电市场。先是找到了孙有福,因为他在这里的时间长,大家都认识他。孙有福说,老葛刚挑一趟货走了,现在不好找人,反正到了吃晚饭时间了,不如去“扁担房”。按孙有福说的地址,孟峰到了汉水街的一间三层出租屋里,走过狭窄黑暗的楼道,在一间“扁担房”里找到了父亲的住处。在这个阴暗潮湿的不足五十平方米的出租房里,总共住了近二十人,每人住一晚上大概两三块钱。
    “父亲,你……我……”孟峰看到老孟头进门的一刹那,不由是鼻子一酸,说话也哽咽起来。老葛没想到儿子来了这里,他放下手中的扁担,说:“你不是在你哥那里吗,怎么找到这里来了。”旁边的几个“扁担”说,老葛,你好福气啊,听说你两个儿子都是大学生,还有一个读研究生。听到同行的夸赞,老葛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哪里,哪里,‘牛吃稻草鸡吃谷,各人自有各人福’,你们都是有福之人,只是藏着掖着不说罢了。”这时,外面揽活的扁担差不多都回来了,房间里一下显得拥挤不堪。孟峰于是和父亲一起去了外面,他问父亲,干这活已经有多久。老葛说自从孟峰上大学就开始了干了,这活虽苦点累点,但干得好一天能挣个六七十块,一个月下来至少有一千多,他很知足了。只是嫌自己来干得太晚了,不然能多挣点。孟峰很想劝父亲不要干了,可他说不出口,如果自己和哥哥没上大学,他可以理直气壮地说,让父亲别干了。而现在光两个人一年的学费和开销就是一笔很大的数目,钱从哪里来?还不是父亲用他的双手挣来的,用他的肩膀扛来的。
    回到那杂乱不堪的房间里,孟峰打算这一晚和父亲睡在一起。有的“扁担”在洗漱和冲凉,空气里弥漫着香烟和汗气等一股难闻的味道;也有两个“扁担”在就着一碟花生米喝点小酒;一台老掉牙的黑白电视机旁,有个“扁担”正在调台,电视机不时发出刺耳而嘈杂的声音。不一会似乎停在了某个台,孟峰瞄了一眼,好像是一部叫《汉正街》的电视剧,片头曲响了起来:
    好长好长的天哪,
    好细好细的雨呀,
    小街上的人走路挨着挨着那墙。
    几代人踏出麻石路又是艰辛的春暖秋凉,
    几代人踏出麻石路又是艰辛的春暖秋凉。
    老弄里那说不完的故事为何还在那讲,
    小街上还有多少昔日的惆怅。
    好狂好狂的风啊,
    好大好大的雨呀,
    小街上的人走路越走越匆忙。
    几代人讲出同样的故事为什么这样长,
    几代人讲出同样的故事为什么这样长。
    好长好长的天哪,
    好细好细的雨呀,
    小街上的人走路挨着挨着那墙。
    几代人踏出麻石路又是艰辛的春暖秋凉,
    几代人踏出麻石路又是艰辛的春暖秋凉。
    老弄里那说不完的故事为何还在那讲,
    小街上还有多少昔日的惆怅。
    好狂好狂的风啊,
    好大好大的雨呀,
    小街上的人走路越走越匆忙。
    好狂好狂的风啊,
    好大好大的雨呀,
    小街上的人走路越走越匆忙。
    那“扁担”这时也跟着哼了起来,听父亲说,这个三十出头的青年人在汉正街很有点名气,不是别的,就是他能出口成章吟诗作对,人称“扁担诗人”。
    果然,看了会儿电视,他可能是有感而发了:“扛上扛下一身劳累无人晓,挑进挑出两腿酸痛唯已知。”“诗人”的对联一出口,就得到大家的齐声叫好。来个横披,大家嚷着。“诗人”在不大的屋子里转了一下,叹了一口气说,横披:生来命苦!屋子里又是一阵掌声。孟峰听了“诗人”的对联不由是一阵心酸,虽说那横披应该写得有点消极,但这何尝不是这些生活在底层的“扁担”命运的真实写照呢。劳累一天的父亲很快入睡了,远处传来武汉关悠远的钟声和那缥缈的《威斯敏斯特》曲,孟峰想到自己虽说读了大学,可让老父只能是加倍的劳作,心中充满了歉疚。考上大学的那会儿,孟峰心中满是骄傲和自豪,见到上官致远时,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优越感;去读大学前夜激动得一晚上没有睡好觉;走进大学的校门,感到无比的新奇和兴奋,他想这大学读一辈子都行;可现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早点毕业早点工作挣钱,让老父亲早日脱离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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