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他语调轻快起来,“我亲爱的陛下,请让我来接走您美丽的灵魂吧。”
    既然是去接他亲爱的陛下,那么自然要有配得上陛下尊贵身份的排场。这让魔鬼有些为难……他一向不怎么在意这些东西,用不光彩手段得到的东西太多,却没怎么用过。思考了片刻,魔鬼拍了拍手。
    地面上出现了一个硫磺火湖。
    雨水落到那沸腾的火湖中,瞬间弥漫起一片茫茫的白气。火湖翻滚起来,岩浆溅落到周围的土地上,那块土地很快地就焦黑了……有什么东西从里面慢慢地上升。
    是一辆马车。
    低沉的嘶鸣,拉着马车的是笼罩在蒙蒙灰雾中的梦魇。梦魇们从火湖中走出后,那充斥着硫磺的湖渐渐地缩小。
    最后地面上只剩下了一辆只有最疯癫的病人才能想象出一鳞半爪的马车。
    森然的,不知道是什么凶兽的脊柱构成了马车的四角支柱。蝙蝠与镰鼬精美的骨翼以种奇妙的方式铺出瑰丽的车厢壁,细细的腾蛇骨架盘绕在车窗四周,幽蓝的火布在那些蛇头骨的窟窿中,像是小小的蓝玫瑰。马车的车轮正中间分别镶嵌着四个巨大的骷髅头,骷髅空洞的眼窝中有明亮的岩浆眼泪一般地流淌下来,但骷髅给人的感觉却分明是在微笑着的。
    这辆白骨马车诡异极了,恐怖极了,却又透出一种最邪恶的艺术美感。
    梦魇们低沉地嘶鸣着,仿佛是在控诉着魔鬼将它们遗忘太久。
    魔鬼大部分时间都懒洋洋的,距离他上一次召来这辆白骨马车已经过去了数百年。
    “这可是去迎接最尊贵的陛下。得体点,小家伙们。”
    魔鬼抗议。
    魔鬼打量了一会马车,绕着马车走了一圈,他伸手拂过那些狰狞而又美丽的白骨,于是无叶的蔷薇枝干藤蔓般地缠绕在了白骨上。在那棘刺上,一朵朵猩红蔷薇绽放开来。
    魔鬼终于对马车感到满意了。
    他驾驶着白骨马车,驶入了重重浓墨般的夜雨。
    骷髅头随着车轮一起转动起来,骷髅眼窝下的硫磺滴落下来,星星点点,在黑暗中蜿蜒而去,然后又渐渐消散。
    梦魇拉着白骨马车经过刚刚发生一场战斗的沼泽。
    一个接着一个,那些披着黑甲的灵魂从沼泽里升了起来。车轮上的森白骷髅张开了下颌骨,那些灵魂就跟烟一样,被它们吸了进去。等到再没有灵魂可以吞噬的时候,骷髅的上颚与下颌碰撞着,发出悚然的声音。
    像欣喜,也像不满。
    “好了好了。”
    魔鬼轻快地安抚。
    “序幕将开,你们会有更多食物的。”
    夜枭叫起来了。
    ………………
    风停了,但是暴雨还在继续,仿佛永无休止。
    国王与他的誓约骑士们在雨里前行。
    尽管将古伦底重骑兵成功地诱进沼泽,国王仍然付出了代价——他忠心耿耿的誓约骑士们只剩下六名。除了国王,其他人身上多多少少地都带着了点儿伤。
    一行人的状态堪称糟糕透顶。
    这场九月末的大雨来得不是时候,它冷得像雪却又声势浩大。
    暴雨浇灌在身上,哪怕有盔甲,照样会从缝隙里哗啦啦地往下流,让人觉得自己其实浸在冰窟里。战斗中,激烈的运动会教人暂时忘却冰寒。但是战斗结束,疲惫之下严寒变得越发要命。
    誓约骑士们都被冻得嘴唇青紫,更别提连盔甲都没有的国王。
    国王的银发被雨打湿,贴在他脸上,他的脸色苍白得可怕,但嘴唇却反常地泛着近乎妖冶的殷红。
    国王紧紧抿着唇,没有再说过话。
    誓约骑士们以为他是在愤怒于今夜的刺杀,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他必须紧紧地拉着缰绳,借助马蹬才不至于从马背上一头栽倒下去。暴雨很冷,而他又冷又热,该死的头疼如跗骨之蛆。
    如果不尽快赶到温暖的地方休息,他们这些人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这个时代,疾病是比古伦底重骑兵更可怕的敌人。一场冷雨,一场高温,都会轻而易举地要了人的小命。
    一位年轻的誓约骑士充当起了侦察兵的角色,走在稍微前面的地方。不过这样的雨夜,他也不能和国王他们距离太远,侦察的用处只能祈求上天保佑了。
    圣主在上,他们可再经受不起第二波袭击了。
    忽然地,誓约骑士看到前面燃起了一团温暖的火光。
    他猛然一惊,勒住了缰绳,长剑一横。
    不过,很快地,年轻的誓约骑士稍微放下心来。
    因为暴雨,火把的光摇摇晃晃,并不大,只能模糊地照出了大概的影子。一名孤独的骑士骑着马矗立在雨里,他的头发在火光中十分显眼。
    誓约骑士认出了他。
    那是特鲁城的主人,拥有灿烂金发的希恩男爵。
    誓约骑士谨慎地驱马向前,长剑仍保持着警戒的姿态:“为了蔷薇的荣耀?”
    “为了蔷薇的荣耀。”
    金发的希恩男爵回答,他在马背上欠下身,谦恭得体。
    “暴雨来得突然,担心陛下与大臣们有什么损伤,特地前来迎接。”
    誓约骑士松了口气。
    谈判使团们听从陛下的命令直接前往赛尔恩,从那里启程回王宫。特鲁城堡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事情是正常的。而但凡只要是个有脑子想向上爬的贵族,看到今夜这样的大雨,都会特地出城向国王献殷情。
    “那就好。”
    誓约骑士说。他肩膀上挨了重骑兵一枪,伤口见骨盔甲的碎片嵌在肉里,此时也已经快撑不下去了。
    “陛下就在前面。”
    誓约骑士放下剑,没有发出示警的信号。他疲惫地喘着粗气。
    金发男爵直起身,露出了淡淡的微笑。
    暴雨在下着。
    希恩男爵想起国王到来的那一日,那朵由最奢华与最梦幻的宫廷培育出最华美的蔷薇……为罗格朗带来死亡与腐败的蔷薇。
    他笑了笑,蔷薇总会凋谢,唯有罗格朗亘古永恒。
    誓约骑士转过身,看到国王和其他骑士们出现在视野内,他露出欣喜的笑容,朝着国王他们挥手示意。
    国王抬起眼,下一刻脸色变了。
    “躲开!”
    他喊。
    在誓约骑士挥手的同时,希恩男爵也高高地举起手,向下一挥。
    十几名长弓手从枯草中一跃而起。
    第16章 天定的君王
    誓约骑士听到了国王的声音。
    他来不及多想,立刻缩头,反手将盾牌挡在了自己的后背。
    马鬃编制的坚韧弓弦被拉动,几乎是同一时间“咻”“咻”“咻”的羽箭破空声就响了起来。由长弓射出的箭就像一片铁云一样飞了出去。
    国王他们正面对着希恩男爵,反应比探路的誓约骑士来得快一些。
    国王左右两侧的誓约骑士不退反进,纵马抢上前,架起了盾牌将国王牢牢地护在身后。誓约骑士的盾牌经过特殊的方法锻造,比普通的盾牌来得坚硬。但是罗格朗的长弓手举世闻名,在六十码之内,长弓能够射穿锁子甲。[1]
    这也是为什么,希恩男爵敢带着十几名长弓手来杀国王。
    经过严格训练的长弓手能够每分钟射出六到十枝箭。盾牌只能护住一时,等到战马倒下,国王就无路可逃。
    想到这点的不止希恩男爵。
    在誓约骑士们举起盾牌前挡的那一瞬间,国王将自己的长剑扔了出去。铁箭雨一样地落在盾牌上,国王的剑也在半空中划出了一道冷月般的光。
    长剑精准地朝举着火把的希恩男爵直去。
    希恩男爵吃了一惊。
    此时他为了麻痹誓约骑士,配剑只挂在腰间,并且没有穿戴铠甲。眼见着长剑朝着自己的刺来,希恩男爵不得不策马向旁边斜冲数步。
    长剑冷光一闪,钉在了地面上。
    这一剑扔了个空。
    但国王目的已经到达了。
    希恩男爵策马冲出的时候,不可避免地挡到了他身后的长弓手们。
    刚刚要拉弓张弦,再一次射击的长弓手们冷不丁看到男爵出现在射程之中,手忙脚乱地停下了射击。有几个胆大的偏转箭头,从男爵战马冲过的缝隙里,朝国王他们射击,但失去了准头,力度也大大缩减,那零零星星的箭歪歪扭扭地飞出一段路,就斜掉在泥水之中。
    “该死!”
    希恩男爵条件性地纵马避开了那一剑,马匹刚刚冲出几步,他立刻就反应过来了。他咒骂出声,一勒马缰为长弓手们让开了空间。
    “继续!继续!”
    他厉声呵斥。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有人也高声大吼。
    “陛下!走!”
    负责探路的誓约骑士大吼一声,从马背上翻滚下来。
    寒冷的天气同样影响到这些伏在草丛很长时间的弓箭手。希恩男爵带出来的这些长弓手在军中应该属于最高等级,他们本能拉满一百五十磅的长弓。但忍受暴雨冲刷了这么久,他们大概只达到一百磅。
    正因为如此,国王身边的誓约骑士们才有机会将弓箭阻挡下来。
    但是,负责侦察的誓约骑士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他距离那些长弓手实在太近了。
    哪怕国王及时地提醒,他做出最快的反应,情况还是糟糕透了。铁箭洞穿他的大腿,战马悲鸣着倒下。在这最关键的时刻,这名勇敢的誓约骑士奇迹般拖着伤腿,从地面上一跃而起。
    他嘶吼着,朝着那些距离自己很近的长弓手扑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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