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道:“廖化昌进宫后,只说与那女子在畅春园外偶遇,她自称是某位小姐的婢女,是小姐背着家中老爷偷偷带了来的,不愿为主人招来祸事,所以无论如何询问都不肯告知姓名。父皇听了,沉吟道:‘既然如此,也算守礼,对主忠心亦是难能可贵’。便让司典查阅‘衍春节’当日与会者所带奴仆婢女,将那些不曾入园的找出来,再按照特征挨个排查筛选。
    “哈哈,你可知那有司也真是兢兢业业,足有一二百人的名单,竟然真的顺藤摸瓜,找到了你宫里!说是一位叫‘明珠’的婢女未曾随你入园,父皇再令彻查,便知你宫中没有此人,接下来的事想也知道了,父皇只问了为你赶车的宫人,又听了与你同行而来的芳佩的描述,稍稍想想,就知道了真相。”
    合锦听说事情败露,还被捅到了陛下那里,早已吓得面色铁青,寒毛直立。但见太子笑吟吟的,心中犯起嘀咕,按理说若是真的出了事,太子也算从犯,不至于现在看着自己幸灾乐祸。想到此处,仿佛一股来自春日的暖风吹入了心中,她不可置信地问道:“莫非陛下真的应允廖化昌了?!“
    太子点头道:“父皇起初的确有些不悦,但又将那《佳人赋》来回读了几遍,最终叹道:‘有此真情,辜负可惜。’他大张旗鼓查了这么久,只为了成全廖化昌的感情,虽然结果出人意料,也只好应允了。说来廖化昌真是好巧的心思,我一开始以为他与你谋划,现在你说和你无关,我竟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了。若是有意,趁着父皇不知情,占了个‘君无戏言’的便宜,何等聪觉?可若是无意,未免太巧了点。”
    合锦被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弄得心潮澎湃,几乎要高兴得流下泪来。廖化昌,这人是上天下凡的仙人吧?真是亏了命运捉弄,竟然能为文珠找到这样好的归宿!
    还是个状元!文珠会嫁给状元!她看着太子,先是痴痴地笑,然后笑容无法控制地越来越大,直到笑得前仰后合,毫无形象。等笑够了,抹了眼泪道:“总算是天无绝人之路,苦尽甘来了。”
    渐渐冷静下来,将整件事情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合锦又有点担忧:“廖化昌此举是兵行险招,岂不是摆了陛下一道?陛下可有生气?”太子道:“也的确有些不满,这是难免的。原本廖化昌能得个正六品官职,却只被赐了从七品殿中侍御史,比榜眼还要低一级。”
    合锦奇道:“本来才能得正六品吗?怎么这样小?”在京城里,放眼望去全是官,六品就像是麻饼上的芝麻一般,又小又多。她本以为考上了状元,又得到陛下赏识,廖化昌的要高一些呢。
    太子解释道:“朝中哪个大员不是从底层爬上来的?用正六品官职历练他一点都不屈才,这已经比常人的待遇高出不少了,但凡做出点成绩来,升迁也比常人容易些。”
    陛下既然给了他一个从七品官职小惩大诫,廖化昌这步险棋就算是走活了。他的举动实在出乎合锦意料,“衍春节”那日看廖化昌的相貌一点都不似精明之人,甚至有些畏手畏脚,竟然能用一篇文章娶了文珠,可见此人厉害,绝对不可小觑!
    由此观之,从七品也好,正六品也罢,他若是有才,怎么都会升上来的,没准再写几篇文章,就直封公侯了呢?
    会写文章的人真是太可怕了。
    合锦回琼熙宫的路上兴奋得几乎要飞起来,步伐努力保持平稳,脸上的笑容却如何都藏不住。她从未觉得宫中的春色如此宜人,连风中都夹杂着花朵的馨香。到了琼熙宫,宫内的奴仆见她一脸喜色,也下意识地跟着她开心,有人问道:“殿下今日去太后那里得了什么好事,竟然这样高兴?”
    合锦笑道:“大好事!今晚要做些好酒好菜,一醉方休!”
    宫人也不知合锦到底因什么高兴,但见她满脸喜色,往日那副忧心忡忡的样子一扫而空,便十分欣慰了。
    合锦推开文珠的房门,文珠正在桌前捣桃花汁,刚抬起头来,合锦就跑过来抱住她,吓了她一跳,直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
    合锦放开她,不说话,只是笑。文珠从未见她这个样子,起初有些担心,但也被笑容感染,噗嗤一声笑起来,问道:“太后可是给了姐姐什么赏赐吗?”
    合锦摇摇头:“是你啊,妹妹,是你!你真是好福气,我们总算熬出头来了!”她兴奋得语无伦次,文珠听得满头雾水,问道:“到底是什么事?”
    合锦便将廖化昌用一篇文章哄得陛下许下承诺,又打算成全他们的事情对文珠说了,看着文珠惊讶的表情,合锦想道:方才自己在太子面前怕也是这副呆样。
    在震惊之后,文珠长长地松了一口气,目光似释然,似欣慰,却没像合锦这般兴奋。她喃喃道:“他竟然真有此心……竟然让他做到了。”随后,神情便有些落寞。
    合锦连忙问道:“妹妹为何这副神情?怎么像是不开心似的?”
    文珠笑了,摇头道:“能得偿所愿,嫁与这般文采风流之人,脱离提心吊胆的日子,我怎会不开心?只是有些感慨罢了。姐姐,就算是那日我与廖公子相见,他又与我说了那么多话,我都未曾将其视为可以托付终身之人。我所思考的都是瑞王世子会如何,我要怎样见他,他会怎样对我,旁的人我从来没看入眼中。却想不到,瑞王世子对我弃若敝履,反而是廖公子解我心结,帮我脱离苦海。”
    合锦也是感慨连连,叹道:“也是命该如此!陈乐都那人没有识人之能,活该他得不着你!这下状元郎对你的仰慕之词已经满京城飞了,家家抄录,人手一份,他定然都傻了眼,后悔不已呢。”文珠被她逗笑,道:“总算是苦尽甘来了。”
    那晚合锦果然喝醉,文珠一直陪着她到深夜,拉着手听她说些酒后胡话,直到夜深了,合锦迷迷糊糊睡过去,文珠才悄悄离开。回到房间里,见到郭妈妈写满欣慰的脸,笑道:“都数不清有多少次想要放弃了,拼着一口气坚持着,竟然真让我熬出了头。”
    郭妈妈道:“小姐,好事情啊!咱们姑爷可是状元郎!听小姐说那天与他聊天十分投缘,没想到缘分竟然如此之深。夫人若是有知,也可九泉含笑了。”
    是啊,母亲。文珠走到妆台前,由郭妈妈服侍着卸下发饰,凝视镜子中与母亲有七分相像的脸,看着看着,竟然叹了口气。郭妈妈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看着是挺开心的,但也落寞得很。”
    文珠幽幽道:“郭妈妈没见过廖化昌那人,听合锦说他刚过而立之年,看上去却快四十了。样貌不堪,身形也粗陋。我知道这世上的事没有十全十美,愈是好到极致,便愈不长久,所以不敢奢求太多,只要有人能懂我,待我好,便足够了。可我也觉得上天总不肯多待我好些。郭妈妈,你说,为何我的命就如此苦呢?”
    郭妈妈温和地笑道:“小姐说的是什么傻话?能嫁给状元郎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我记得小姐小的时候还说过要嫁给状元这种话呢!相公的好不在皮相,而是在人。是否有上进心,是否有前途,是否会疼爱呵护妻子,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如今老爷夫人已经不在了,惟愿姑爷可以为小姐遮风避雨,让小姐信赖、依靠。做不到这些,纵然皮相再好,身份地位再高,那也是不中用的!”
    文珠知道郭妈妈是在说瑞王世子,劝她放下他。她心中一直惦念着陈乐都,郭妈妈在自己身边这么久,大概也是能看出来的。
    她是庶出之女,母亲又不被父亲所喜,本就不奢求能嫁给什么达官显贵。可三年前突然被陛下下旨赐婚,对方还是瑞王世子,这是她始料未及的。父亲似乎也没料到,过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接旨,随后,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自那以后,她和母亲在家中的地位得到了小幅度的提升,那些姨娘再不敢任意轻贱自己的母亲,素来严厉的大夫人也对她们母女和颜悦色起来。她意识到,这一切变化,这些迟来的尊重和体面,都是那场赐婚带给她的。瑞王世子像是天神可怜她,于是派来帮助她、拯救她的人,文珠对此深信不疑。
    三年的等待是那样漫长,终于到了这一年,离约定好的大婚时间只剩五个月,一场晴天霹雳又将美梦打碎。
    大家都不能幸免,还好,她尚有婚约在身,瑞王世子又一次救了她。多么神奇啊!她和瑞王世子连面都没见过,他却救了她两次。她不止一次地想,这是天赐的缘分,瑞王世子的这份恩情,自己要用余生好好偿还。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终于让她看清了一切。
    瑞王世子并非为了自己下落凡间的天神,而是他下落凡间之时,自己恰如一粒尘埃,正好附在他的身上,此后得以享受他的光芒,由他带着一起飞向天宫。可那尘埃毕竟只是尘埃,瑞王世子轻轻一掸衣服,就掉了下来,再没人管她的死活。
    是廖化昌,那个相貌鄙陋,还驼着背的廖化昌,将自己从地上捡了起来,捧在手上,如捧珍珠。
    这两个人似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比较的对象不仅是两人的人品和才识,更是她文珠。就是在这场比较中,文珠不得不承认,她是配不上瑞王世子的。将自己捧上天堂,看过了一切好的东西后,又摔到地狱里,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走入她的世界。
    没见过光明,也就无所谓黑暗。
    她落寞,是因为那曾把光明带给她的人,也选择把她永远地留在黑暗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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