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默默为那已死之人流了一滴眼泪,昨日在茅屋谈话时,他看过江四的字,笔画如云烟,隽秀大气。失了双手也不贪嗟来之食,可见他是一个自尊极强之人。说话是刻薄凌厉了点,但张良觉着也情有可原,毕竟若换做他被欺骗着毒死别人,这辈子估计都不会再把信任托付他人。
    男人抱着几乎是柴棍的瘦削尸体,八尺高的人哭得宛如孩童,“你睁眼看哥,哥带你回家......别走......”
    怔了许久,又道:“你走了,我怎么活?”
    男人每天去砍柴,去镇上换了钱,都偷偷给江四藏几个铜板。有一回他买了一个面人,白花花的,小贩调笑着问他是不是给媳妇儿买回去的,他摇头,说,不是,我给我家老四的。他上山砍柴,时常能采到一些药材,每回拿去药铺子都能换不少钱。适当的时候,便给江四带点儿小玩意儿,生怕被人抢走一般,偷偷藏在怀里。
    到后来,那些小贩也都不问,反正这个大汉都只有那一句“我给我家老四买的”。大家伙都笑他,宠兄弟跟宠媳妇儿似的。他也不生气,任凭他们说去。他最期盼的便是每晚他从怀里掏出个不怎么值钱的小玩意儿,江四眼中划过星辰的样子。
    他如何也想象不出,以后千千万万个日子,他都只能对着一方巴掌大的坟墓,说:“老四,哥今儿给你带了个好玩意儿。”
    大抵,只能烧到地下去给他了。
    张良望着男人孤寂的背影,如鲠在喉,蹒跚过去,将一块干净的布料盖到江四头上——这是他第一次见证死亡。
    死的人已经去了极乐世界,留给活人的,只有愧疚和惋惜。
    人走茶凉,此后世间又多了一缕冤魂。
    事后,他们给男人留了一笔钱,让他去一个无人认识的地方,盘一块土地,好生教导豆子出人头地。
    临走前,张良问男人,江四可留下什么心愿,或许他们能够帮上忙。
    男人只望着坟冢摇头,“他这人心眼儿少,没其他的念想。只说下辈子不与我做兄弟,要投胎成女子,住我隔壁......长大了,让我亲手给他戴一朵红花。”
    张良了然,望着男人眼中的落寞悲伤,及那抿成一条细线的嘴唇,也明白江四那句“爱错良人”是什么意思了。
    朝那方矮小的墓碑,又深深一拜。
    他认识江四,明白了一个理:没有十足十的恶,也没有十足十的善,在命运面前,众生都如尘泥一般卑微。
    朔风哀哀,鸦声四起,本该湛蓝的天空却蒙了一层灰,昏暗阴沉。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整个人都很闷,阴沉沉的,爽歪歪喝在嘴里都不甜………
    第52章局中局(一)
    二人告别了男人和豆子,即刻便去了长白岭。日夜兼程,唯恐王后先一步下毒手。抵达长白岭,依照江四的指示寻到李嬷嬷,却得知,她老人家已然病逝两载。
    好不容易燃起的火星子又熄灭,张良低落不已。韩非转了转眼珠子,对上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的暗号,问李嬷嬷生前可交代过什么。
    守门的老叟眼眸一虚,端起高深莫测的表情,道:“做了亏心事,午夜梦回时,自然害怕鬼敲门。”
    张良与韩非会心一笑,一出好戏已然谋划在心头。
    王后素有心疾,时常看到一些东西就脸色发白,浑身颤抖。悉心留意之下,发现王后怕的这些东西,都是当年文美人的挚爱。首当其冲的便是彼岸花,别说花瓣、图样,连类似样式的首饰都不能有。伺候王后的宫人都眼观鼻鼻观心,谨慎万分。
    她既然怕,心里便有鬼,既然心里有鬼,便要让它在人前露相。
    鬼这东西,信便有,不信便无。都是自己吓唬自己,杯弓蛇影,若心里不干净,夜里看到个树影便也害怕。
    时又逢七月十五,百鬼夜行。天时地利,只差个人和。
    张良素来小点子多,这样的好机会来了,他自然当仁不让,回去的路上,便一直与韩非谋划商议。
    新郑城中,人海漫漫,欢声鼎沸,与十丈原迥然不同。
    韩非回到九公子府,随即派人去宫里叫了红莲,因为他们要排一出大戏——以鬼捉鬼,以邪斗邪。
    而红莲,便拿到了这出戏的主角——文美人。
    至于另一个被王后害死的江四一角,便落到了阿端头上。
    阿端听到自己要去王宫扮鬼吓王后,怕得话都说不出来,不过韩非允诺给他涨工钱,他便斗志磅礴地扛大旗上山了,其架势,跟当年的伐纣的周文王有一拼。
    而早早离世的先太子韩广,自然由韩非来扮。
    若离也被叫来帮忙,左右缝缝补补是他最拿手的,于是针线一挥,给他们三人量身定做了一套拖地白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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