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浪江渡口是从此地前往中原的重要通道,每日人员舟车往来无数,人族魔族混杂,只要成功混进去,那就是滴水入海,再不会被人发现。
    凰冰到了渡口迅速混入人群,如同一名再普通不过的年轻姑娘那般,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前行,不时警惕地注意周围动静。
    她本打算自己雇船离开,然而来了之后发现江面上正好泊着一条正在缓缓开动的大船,上面不知道是哪位大小姐出行,有不少侍女往来穿梭。
    凰冰立刻意识到如果混到这上面,会更加隐蔽。
    趁着周围无人注意,她身形一瞬,刹那间化作流光,向着船头掠身而去。
    人尚未到达目的地,凰冰忽然发现,自己看好的落脚点上,忽然多了一人。
    那人身穿黄色长衫,衣襟当风,长身玉立,手中还持了把折扇,正对自己微笑颔首。实在是一身风流从容,潇洒到了极处。
    可偏偏正是她在这天底下最不想见到的人。
    凰冰觉得叶怀遥阴魂不散,无论什么样的阴谋诡计都难以让他中招,简直就像个鬼一样,恐怖极了。
    她简直难以想象这人是怎么一路追过来的,船不敢上了,柔软的身躯在半空中诡异的一个转折,又从向着岸边返回去。
    她也知道叶怀遥肯定随后就会追上来,因此在折返的同时,倾尽全身的功力,挥袖扫出。
    大片黑雾铺天盖地而来,中间暗藏锋芒,邪气逼人。
    凰冰想起自己方才自己一时不忍,收起噬心符的举动,简直要自骂一声蠢货。
    ——那东西如何能伤的了他?就算眼下这样的阵仗,能阻扰叶怀遥一时片刻就已经相当不错了。
    果然,眼见黑雾袭来,叶怀遥追击的速度半点没受影响,手中折扇旋转如意,平平一斩,只听“哧”地一声轻响,黑雾瞬间爆开!
    大片金光从黑雾当中蹿出,在点点锋芒上骤然暴涨,万千光雨直冲天际,仿佛火雨鎏金,转眼散入云絮之中。
    这一刻,站在渡口之前的人们纷纷仰头观看,惊叹之声不绝。
    他们猜测是哪家神仙降下祥瑞,甚至有人当场跪地叩首,大声许愿。
    而真正制造这一切的叶怀遥和凰冰早已经飘身离去了老远,凰冰一招失败,手中化出剑光,眼看叶怀遥过来抓她,毫不犹豫地向着对方脖颈之处划去。
    剑刃未及,已经被叶怀遥两指捏住,向回一别,恰恰架到了她自己的喉咙前。
    叶怀遥笑道:“之前追着我不放,现在见了我就跑。凰冰姑娘,你可真够折腾的,我还要你有什么可以汇合的同党,现在看来是想多了。”
    原来他是拿自己当饵在钓鱼呢!
    凰冰颤声道:“死到临头,搁谁谁不跑?”
    叶怀遥道:“说的也是,那请吧。”
    他指间夹着的短剑一转,在凰冰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干脆利落地用剑柄将她敲晕了。
    念了一句锁缚诀,数道金线将这名过于热爱奔跑运动的女子捆的牢牢实实。
    这件事办完之后,已经有看见方才光雨的玄天楼弟子赶到,向他躬身行礼。
    叶怀遥道:“这姑娘抗到离恨天门口去就成。我另有要事,你们去罢。”
    一名弟子问道:“可需要分派些人手保护明圣?”
    叶怀遥道:“不必,我自己行动起来要方便一些。”
    两名弟子不再多言,抬起凰冰行礼而去。
    几乎是紧接着不到片刻,叶怀遥便感到东面传来了一阵宏大的灵息波动。
    他抬头向着那边瞥了一眼,方才的清浅笑意早已在脸上消失无踪,身形一转,也飞快地赶去。
    叶怀遥这边尚未赶到,万法澄心寺已经在容妄的大肆屠戮之下,变成了一片死寂之地。
    正殿早已经坍塌,到处都是堆叠着倒在地上的僧人。
    方才还静谧安和的寺庙中逐渐盘旋着升起了一片阴气,找不到出口的寒风在院子里面徘徊,发出宛如哭泣一边的“呜呜”声。
    容妄负手在这片死城当中静立片刻,唇边挑起点凉薄的笑意,仿佛在欣赏自己的战果。
    唇边溢出一丝鲜红的血迹,被他毫不在意地抹去。
    外面依稀传来一些杂乱的声音,容妄也不理会,从怀中取出来一枚绣工精致的小荷包打开,很珍重地从上面取了一束头发出来。
    容妄似乎还有点舍不得用,小心翼翼地从中抽出一根,又把剩下的收好。
    他随手一拈,发丝已经燃烧起来。不过是一根头发,上面却冒出了丝丝缕缕的白色烟雾。
    烟雾凝成一道细线,寻找着相似的血脉,指引容妄一直向后堂走去,消失在一处静室门前。
    容妄推门而入,便看见一个中年僧人倒在地上,早已没有了呼吸。
    这寺中,除了最厉害的几位是他一一动手除去的,剩下的小僧修为低微,不足为虑,容妄没那个耐心烦在他们身上浪费时间,因而直接以魔元压制,强行将魂魄抽离。
    不过这样大规模的使用法术,到底会对自身有一定损耗,这才是他方才吐血的原因,而非为人所伤。
    容妄将僧人的尸体从地上拎起来,揪到面前端详片刻。
    只见他俊面修容,相貌生的尚可,身上的僧袍材质柔软光滑,远比普通僧人的要好,看来虽然出家,还是颇受优待的。
    但叶氏皇族传了这么多代,这位空净大师的容貌气质上,却也没什么先祖的影子了。
    容妄在指尖上割了一道口子,用血在空净额头上画了一个古怪的符号,然后将他随手一丢,这具身体就直挺挺立在了容妄的面前。
    容妄问道:“叶氏皇族的玉牒呢?”
    片刻之后,空净的手臂微微抬起,指向了地面。
    容妄往地上瞥了一眼,又将目光转开,落在了他刚才所跪的蒲团之上。
    他随手发出一道气劲,将蒲团劈开,里面露出一本装潢精致的册子。
    打开之后,上面所写,赫然便是叶氏皇族历代子孙的名姓。到了叶怀遥那一辈,便戛然而止了。
    这上面还有每一位皇室子孙所娶正妻的姓名以及家世,容妄快速翻看了一遍,多少让自己心中有个约略的印象。
    而后他在“翊王世子叶怀遥”几个字上稍稍摩挲了片刻,从方才进寺杀人、毁掉佛像,件件果决,一直到了此刻,容妄的脸上才难得露出了些许犹豫。
    但很快,他的犹豫又尽数变做坚定,手下用力,保存上千年的皇室玉牒,再不复存于世间。
    在玉牒被毁去的那个瞬间,空净的身体剧烈一颤,似有反对之意。
    但身为失魂的死人,他的身体依旧僵直而麻木,不能对容妄的命令违抗半点。
    容妄手一摊,粉末从他指间簌簌落下,洒在两人之间的地面上。
    他丝毫不以为意,就用这只手拍了拍空净的光头,仿佛要把他的脑袋也一并如这样般捏碎。
    “大师。”
    容妄慢吞吞地道:“敢问你是何人之后,当初能在京都被屠的境况下保全性命逃出来,容妄佩服啊。”
    空净喉中发出嘶哑僵硬的声音:“叶、承。”
    容妄道:“哦,原来是定惠将军。”
    叶氏皇族的规矩一向是落地封王,而后代代相传,嫡长子继承王位,其余子嗣封为郡王,郡王之下又封将军。
    这叶承虽然是皇室,但传到他这里,已经并非嫡支了。
    容妄道:“这个人本座有印象,当年城破,他带领府上家眷向西边的万法澄心寺奔逃,翊王世子与昌敏郡王则向东前往玄天楼。而后叶承放出风声,透露皇长孙行程,成功引开敌兵,顺利脱逃。”
    他微微一笑,道:“我应该没有记错吧?真是聪敏机智,令人佩服。”
    他这句“我应该没记错吧”是问句,对空净来说便也是一种指令,他的脸上本来就没有半点血色,此时更是青白交加,仿佛非常不情愿似的,但依旧僵硬地点了点头。
    “很好。”容妄道,“舍身救国者,受万杖之苦,出卖同族的人,却能子子孙孙苟且偷生,成为一代高僧。这世道果然公平的很。”
    他将手一推,空净的头生生滚落在地,又重新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
    容妄则身形一转,转眼间出现在了寺庙之外的空地上。
    此刻,方才还只有一队魔族兵将的万法澄心寺之外,竟一下子多了出不少修士。
    只听周围人声鼎沸,有人质问,有人惊呼,还有的正和魔族之人争执,一时间混乱异常。
    此刻,胡乱堆在外围空地上的僧人尸体都已经被他们抬到一边,一具具摆放整齐,看起来甚为触目惊心。
    还有人想继续深入寻找,却受到了魔族将士的阻挠,双方僵持不下。
    这些找尸体的人都是满脸的紧张警惕之色,三五成群地结伴而行,显然是怕自己没能将尸体找到,先被大魔头取了性命,成为其中一员。
    正在这时,不少人腰侧的灵剑上陡然迸发出耀眼光华,庞大魔息席卷而来,阴风乍起之下,内殿大门轰然敞开。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一身黑衣的邶苍魔君,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他的身上还沾着浓重的血腥之气,神情孤傲,眉宇间冷意迫人。
    守在外面的魔族将士事先得了容妄的吩咐,并没有同修士们硬拼,只是守住了内殿,不让他们进去打搅容妄。
    容妄没有露面之前,还有人叫嚣着要除魔卫道,结果他一站在这里,寺前一片反倒安静得吓人,一时再无人发出半点动静。
    毫无预兆,毫无缘由,举手之间将一座千年古刹变为死地,这是何等可怕的功力,又是何等狠毒残忍。
    片刻之后,才有一个中年修士说道:“邶苍魔君,你先在识宝大会上横加暗算,而后私自关押明圣,今日更是屠灭万法澄心寺,简直丧心病狂!若非欧阳公子恰好路过,及时为我等传递消息,便又让你这个魔头逍遥法外了!”
    他手中的剑锋寒光闪闪,冲着容妄举起,冷声道:“今日众门派在此,拼尽全力,也不能再让你继续猖狂下去!”
    此言一出,周围的人立刻纷纷响应。
    容妄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便向后退了一步。
    退开之后反应过来,觉得这做法未免失了方才的气势,脸上有些尴尬,又鼓起勇气迈回去了。
    但无论是他的话,还是他的举动,都没能让容妄的脸色产生半点变化。
    他像是一个漫不经心地旁观者,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出现在这里,看了一场无聊的戏。有点嫌弃,以致于连点评都显得格外敷衍。
    容妄道:“为何说本座在识宝大会上横加暗算,你看见了?”
    中年修士一怔,被他问的语塞。
    这时,站在一群人最中间的年轻公子开口了。
    “当时一片漆黑,如何得见?但除了你邶苍魔君之外,又有何人能在暗中一连伤及数个门派的弟子而没被抓住?”
    他衣饰华贵,神采飞扬,言辞间自有一种凛然之气:“既然敢做就要敢当,死到临头才来狡辩,不觉得丢人吗?”
    容妄瞥他一眼:“本君不与无名之辈争论。”
    那年轻人双眉一扬,自爆家门:“我乃欧阳松第三子,欧阳问!”
    看来,他就是纪蓝英口中的那位“欧阳公子”了,也是这次行动的牵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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