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盖头下,荣雨眠看着轿帘底部被掀起。耳边,顿时鼓乐齐鸣,一派欢快的声响。
    掀起的轿帘后,有人探身入轿厢,伸手打横抱起他来。
    他被抱得很紧,也很近,于是,对方的声音就在他的耳边响起。一片嘈杂中,赵拓明带着笑意的低声细语却是如此清晰。
    “北尧人又如何?你纵是女鬼,我也愿意每夜供你采阳补阴。”
    ——你这人,究竟还能说出多诨的话来?
    荣雨眠暗自腹诽,庆幸有红盖头遮蔽让人瞧不见他的脸色。
    ……可是,他就是因为这样的诨话轻易放下心来。
    是啊。纵是女鬼,甚至,纵是北尧太上皇的外孙,那又如何?今日便是他与赵拓明的大喜之日,从今往后,他们将荣辱与共,生死相依,白头到老,此情不渝。
    “新娘入门,逢吉丁辰!”
    喜娘的声音喜庆高亢。赵拓明抱着荣雨眠跨过晟王府高高门槛。
    来到府内,赵拓明缓步站停,轻轻将荣雨眠放下地。
    “新娘落地,子——万事大吉!”喜娘再次高喊吉祥话,她改口很快,但还是能让人听出原本想说的是什么。
    荣雨眠曾在话本小说中读过,婚礼上喜娘落地的口彩一般都是“新娘落地,子孙满地”,想来原本喜娘便是顺口欲说这一句,之后中途改口,显然是有人交代了她别用“子孙满地”。
    荣雨眠与赵拓明究竟还能不能有儿子,此事终究是荣雨眠心上的一块石头。大礼之上,听到“子孙满地”对荣雨眠来说绝对算不上吉祥话——而究竟是谁顾及他的心情,细心特地吩咐喜娘换个新词,答案昭然若揭。
    当赵拓明牵过荣雨眠的手领他往正厅方向而去,后者特地轻捏了一下对方的手。他不知道自己此举想要表达什么,但他却知道,对方一定清楚他所传递的心思。
    由于圣驾亲临,婚礼之上宾客虽然多,场面却不混乱,甚至,不怎么热闹。在入了正厅后,喜娘牵引着因为盖头而瞧不见四周的荣雨眠,按照传统流程行完拜堂之礼。
    在新娘被送入洞房前,赵拓明悄悄在他耳边关照道:“饿了就吃点东西,累了就躺下睡一会儿。总之,仔细身子最重要。”
    其实有初霁操心,荣雨眠今日被见缝插针喂了不少小点心,饿他是饿不着的。说到累,这种大日子得多没心没肺才能自己在洞房睡着?所以,被送入洞房的人既没吃也没睡,终于只剩下他独自一人时,他从怀中掏出第三册的《永德字典》。
    这是起嫁礼后出门前,奉少波送他的新婚贺礼。
    “我不过借花献佛,恰好在今日正式发行《永德字典》。晟王殿下的心意便在这一册中。”
    这辈子连荣雨眠都从不把谜底放过夜,所以,哪里受得了奉少波一而再再而三卖关子?他并未将这新婚贺礼交由初霁收下,而是直接塞入怀中,就为了等眼下这个空档能好好研究。
    正打算查看字典进行调查的荣雨眠很快被头上的红盖头遮挡了视线,若想好好看书,自然是掀开盖头为好,可是,荣雨眠却在迟疑后继续将红盖头留在了发冠之上。
    接受西方思潮的人一直认为封建礼教不够先进,也束缚了社会的发展——例如说繁琐的婚俗。
    ……然而,此刻他就是希望这盖头由赵拓明亲手掀开。
    这个世界总是有那么多人在做傻事,或许并不是因为那些人真的傻,而只是因为他们甘之如饴。
    荣雨眠将《永德字典》凑到盖头下,低头往下望去。
    有着一目十行能力的人翻起字典来特别快。他一页一页地浏览字典,很快,将近半本的字典便被他快速翻过。
    终于,翻页的手蓦地停下。
    他的目光落在这一页的最后一行文字之上。
    这时,门外不小的动静声传来。
    听得出,应该是好几个人簇拥着赵拓明走向洞房门口,因为有人在那儿频频提醒“晟王殿下,当心着脚下。”
    屋内听得隐约的荣雨眠忍不住心道:你最好是在装醉。今天这日子,你若真醉得不省人事……
    想着想着,他却情不自禁勾起嘴角露出柔软笑意。
    今天这日子,当真醉得不省人事也没有关系——谁教他们接下来还有一辈子的大好时光呢?
    床头,《永德字典》第三册被合上藏在了枕头下方。在这册字典的第一百十九页最后一行写着——
    母:【释意】始生已者。【考】虚阳之母,夷語称之曰爸爸。
    那时赵拓明道:“的确,此事是我考虑不周。不过,你且放心,我有法子很快让你能名正言顺当与荣的爸爸。”
    当日荣雨眠并未当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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