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寒暄过后,付小羽先提起了正经事,看着王静临说::“王先生,我们这边的诚意相信你也是有数的,这次你能答应来和我们见面,应该多多少少对我们这边的offer也是感兴趣的,对吧?”
    “的确是感兴趣,但是……”
    王静临声音很低地说,可是只说了半句话,又顿住了半天。
    与叶城相比,这位顶级软件工程师性子沉闷,像是时常沉浸在自己一个人的世界里,穿着也是简简单单的牛仔裤配灰色格子毛衣,朴素得有些过分。
    他说话时,眉头微微地锁着,显然在思索着什么。
    “如果是薪水方面的事……咱们都还能再商量。”文珂试探着问。
    “不是。”王静临摇了摇头:“不单单是钱的事。”
    “那是觉得前景方面还有顾虑吗?”付小羽马上接着开口道:“lite的确是新公司,而且以目前的体量,应该和你之前的履历都没法比。但这只是目前而已,你也知道,作为刚成立的新公司,第一个项目就直接拿到蓝雨的大额投资,不然我们根本也没底气给你开这个价码,对吧?”
    王静临憋了半天,终于严肃地说:“文总、付总,据我了解,你们做的app项目,实际上是远腾现在在做的项目的竞品。我不瞒你,蓝雨这笔投资给了你们,实际上对我之前负责的项目、乃至对整个远腾都是致命重创,就是这一战失利之后,整个组的人别说奖金了,连薪水都被影响,我个人也有了想离开远腾的想法。但是出走到你们这儿,我的确有些顾虑,一个是我的合同里有竞业限制条款,真要仲裁起来,可能需要赔一笔款,这一点就比较麻烦。”
    “这个当然是我们来承担。”
    付小羽很淡定,他给自己倒了杯茶水,继续道:“你离职之后,他们如果严格要求你不许在相关行业从业,必须要每个月支付你大额补偿性的薪水,我很怀疑,以现在远腾的现金流还会不会主动做这个事。如果一旦卓远那边没给钱,那这种协议是否有效可就有得争议了。王先生,业界跳槽的事太多太多,告的人少,能迅速仲裁出结果的更少,远腾那边肯定也了解。我这边有专门的法务可以扯皮这种事情,扯着扯着一扯就是好几年,到时候实在不行了要赔,也是lite出钱去赔,这个你放心,写在补充协议里也没问题。”
    付小羽挖起人来更狠、也更干脆。
    之前文珂多少也是担心这方面,但是和付小羽聊过之后,才明白这里面有这么多可操作空间。这次他们一起来见王静临,当然也是有备而来。
    王静临被打消了这重顾虑,不由沉默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但是他随即看向了文珂,慢慢地说:“还有些犹豫……是出于私人情感方面的。我毕竟在卓总手下做了这么久,实在是最近心力交瘁才想离职,但离职和跳槽对家还是两回事。更何况文总……我也就直说了,你还刚刚和卓总离婚不久,我总觉得感情上,从他那儿这么跳到你那儿,有点别扭,好像掺和进你们的私事了似的。”
    “我明白。”
    文珂点了点头:“你这些想法,我其实都能理解。你不仅是远腾最出色的工程师,也是整个行业里的精英,站在你的高度,选择是很多的。所以每一个选择都很重要,我能理解你的顾虑。但是有些话,我还是要说清楚——我和卓远是和平地协议离婚,没什么大矛盾,所以我请你,也不是因为要报复他。蓝雨的投资,其实我们双方之前都已经知道对手是彼此,但是那也没什么关系,工作就是工作,他不会退,我也不会退。最后公平竞争,是lite拿下了蓝雨。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两个公司之间的角力,和私人瓜葛没有关系。”
    文珂很认真地看着王静临,他的眼神没有一丝游移,平静地继续道:“远腾已经输了——即使你为卓远效力,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这句话很锋利,有点不像是文珂会说出来的话。
    就连付小羽都不由转过头诧异地看了文珂一眼。
    “……没错。”
    王静临却没有生气,而只是哑着嗓子说:“那个项目从顶层设计开始,就已经输了,我、我也输了。”
    “留在远腾,你会输下去。”
    文珂平静地说。
    他拿起茶水壶,慢慢地给王静临的杯子加茶:“但是lite不一样,击败远腾对于lite来说不是赢,这只是个开始。所以你并不是凭空加入胜利的一方,而是加入有实力把你狠狠把你击败的那一方。我相信,你能明白这两者的区别。”
    他说到这里,茶也已经加满了。
    文珂笑了笑,他把茶壶轻轻放在桌上,很淡定地说:“静临,你是最好的,但我们不能永远去等一个最好的人选。无论有没有你加入,这个月底之前,我的项目必须全速启动——
    “我等你的好消息。”
    ……
    到了聚会的尾声,王静临和叶城都先走了。
    付小羽离席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衣冠,又用漱口水漱了漱口,出来时正好看到结完账的文珂。
    omega怀着孕,可是从背面看不到肚子的话,就并不明显。
    他很利落地披着一件黛蓝色的大衣,指间夹着一根烟,正一个人矗立在落地窗前,很安静地看着外面飘飞的大雪。
    付小羽不知道为什么愣了一会儿才走了过去,他站在文珂的身边,清了下嗓子才若无其事地说:“你抽烟?”
    “嗯?”
    文珂有点疑惑地转头看向了付小羽,随即才反应过来,摇摇头说:“刚才老板忘了我怀孕,递给我的,我也是顺手一拿。”
    他说着把烟扔到了一旁的垃圾桶里,继续道:“以前偶尔抽过,现在有宝贝了,肯定不抽了,以后也都不抽了。”
    付小羽觉得这句话有点双关,既像是说在说肚子里的宝贝,又像是在说韩江阙。
    他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王静临的事,你是不是一直都有把握?”
    “他肯来吃饭,我就觉得有把握。”
    “为什么?”
    “感觉。”文珂转过头,对着付小羽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时眼睛依旧像以前一样很温柔地弯着,可是讲话时的气度却和以前不一样了,明明说着玩笑一般的话,可是尾音沉沉地落下来,每一句话都稳稳地扎在那儿。
    付小羽忽然想,文珂刚刚在看雪的时候,是在想什么?
    而文珂也在看着付小羽。
    有那么一瞬间,他也很想开口问付小羽:
    im集团和你究竟是什么关系?
    付小羽看着文珂隆起的腹部,低声说:“大得好快啊。”
    “嗯,”文珂点了点头:“双胞胎嘛。”
    “我……”付小羽伸出手指,却又局促地停顿住了:“能摸一下么?”
    文珂笑了:“当然啊。”
    付小羽于是隔着毛衣摸了一下文珂的肚子,那一瞬间,与其说是他触碰了文珂的肚子,倒更像是一种无比奇妙的感觉突然触碰了他。
    他有些慌张地收回了手,和文珂站在一起看起了雪。
    ……
    几天后,b市的雪下得特别的大,甚至在雪片之中还夹杂着冰雹。
    一大早王静临就打给了文珂,说:下周他办离职。
    也是同一天,卓远一大早就开车匆匆赶回了本家。
    这一天对他来说烂透了,昨天晚上卓父正式宣布从东霖地产开发集团的董事长位子上卸任。
    正当壮年的年纪却匆匆卸任,这是极其糟糕的讯号,说明之前炒地皮的案子这撮火越烧越大,连卓父都已经预感到兜不住了。
    第八十八章
    卓远开车到家之后,没有马上进屋,而是在车道边慢慢抽了根烟。
    他就站在雪中,明明感到寒冷,可是看着卓家大别墅里面透出来的光亮,却感到很抗拒。
    直到烟一点点地抽完,他找不到其他理由再拖延,才慢慢地往门廊走去。
    一到客厅里,果不其然没看到父亲的身影,只能听到母亲窝在沙发里的哭声,家里的几个老佣人都拘谨地站在一边,也不敢过去劝。
    卓远深吸了口气,走过去抱住母亲哄道:“妈,你先别急着哭,不一定就那么严重。我爸呢?”
    “和你大伯在楼上书房呢。”卓母用手帕捂住脸,哽咽着念道:“真是搞不明白,怎么就又惹上了麻烦,十多年前那次还跌得不够惨吗?呜……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你爸的生意动不动出毛病,你的生意这么久了也不赚钱,全都靠不住!要不是大伯帮忙,咱们家可怎么办?我跟你说——”
    她说着说着猛地站了起来,红着眼睛指了指楼上:“这次要再闹到像上次那样要到乡下避难,我就跟你爸离婚!”
    她颈间一串珍珠在灯光下散发着莹润的光芒,虽然打扮仍然是十足的阔太模样,可是语声抬高到不可思议的地步、尖锐的声音仿佛能刺破耳膜。
    卓远感觉呼吸微微滞住了片刻,他眼里微乎其微地闪过了一丝厌烦,但却马上就掩饰了起来,软下声音说:“妈,别这么说,我先上楼去看看我爸。王婶——你去给我妈泡杯姜茶喝。”
    他很熟练地指挥着佣人转移卓母的注意力,然后趁这个机会迅速离开客厅。
    只有当他一个人在阴影里慢慢上楼时,脸上才浮现出了一丝阴戾。
    每次一到这种时候,家里总是愁云惨淡。
    他的母亲是全职阔太,因此没有承受压力的能力。十多年前,父亲生意出了大问题带着全家跑到那个北方小城避难,那时候的母亲,隔几天就会突然情绪失控,在家里歇斯底里地大哭大闹,直到父亲被逼得没办法,对着母亲咆哮出声。
    家里的空气总是如泥沼一般很难流通,那时候在上高中的卓远会在房间里隔着墙壁听父母的怒吼争吵,如同一声声闷雷在炸响,他像是一只老鼠,躲在被窝里屏住呼吸。
    卓远记得有一次,他因为不敢出门去上厕所憋了一下午,最终尿在了裤子里,不得不半夜才偷偷去洗手间自己洗裤子。
    对于十几岁的少年来说,那是一生难忘的羞耻记忆,每次回想起来,都像是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
    书房里烟味弥漫,卓远敲门进去之后,先对坐在沙发上的卓立打了个招呼:“大伯。”然后才转身看向自己的父亲卓宁:“爸,我刚到。”
    “你来了。”卓立对卓远点了点头,说道:“我正在和你爸商量卸任后的事。”
    “真、真就一定要走到卸任这一步吗?”卓远不由讷讷地开口:“这也太……”
    卓宁的东霖集团在b市开发过十几个住宅楼盘,实力雄厚。
    这是卓家的家底,也是卓远这么长时间以来的底气,他总觉得事情还没糟到要卓宁卸任的地步。
    “你懂什么?”卓立转过头看向卓远,他眼神虽然淡淡的,可是却吐露着不容质疑的威严:“两年前西河区那块地转手的时候,我没少在中间斡旋,再查下去,连我也要受到牵连——这件事必须现在就压下去,没得商量。”
    卓远没再顶嘴,而是转头看向父亲,可是卓宁却只是低头喝茶不说话。
    卓立没再理卓远,而是继续和卓宁讨论卸任的事。
    虽然说是讨论,可是实际上和吩咐和指示的态度也差不多。
    卓远看惯了父亲在大伯面前唯唯诺诺的样子,虽然并不意外,但今天却觉得额外憋闷,他没说话,走到书桌边把窗户推开了一点小缝,让屋里的烟味散一散。
    卓立虽然比卓宁大五岁,可是神态却更年轻,只有眼角有细微的皱纹。
    因为是官场人士,他穿着灰色的开衫毛衣,手腕上也只戴着一块老式浪琴,与讲究的卓宁相比,一身行头非常朴素。
    但尽管如此,这对兄弟之中,无论是信息素、还是气场,都是卓立处于绝对的强势地位。
    这些年来,东霖在b市的房地产生意离不开卓立的暗中牵线,但是卓立这边也离不开卓宁,打点人脉也好、资金的转移和处理也罢,甚至偶尔万不得已需要动用一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的时候,有东霖这个壳子来处理都非常好办。
    卓家两兄弟,看起来是卓宁依附卓立,可实际上卓立也没少从卓宁这边抽血。就连当年那件害得卓远全家离开b市避难的波折,也一定程度上算是卓父在替大哥背锅。
    因此在卓远看来,父亲实在没必要这么委曲求全,但是无论如何,长辈的事,轮不到他说话。
    “还有,”
    卓立站起身又点了一根烟,忽然看向了卓远,很直接地说:“你那个公司,效益不行的话不如就别干了,这么几年下来,都在往里砸钱,也没见收回来,干脆放手吧。你爸这边退,你往上顶一顶。”
    卓远的脸色顿时有些差,但是还是勉强赔了个笑:“大伯,我最近正筹划着新项目呢,新app马上就要上线,这时候不能扔啊。”
    卓立神色不愉地看了一眼卓远,但最终还是没勉强,只是板着脸递过来了一个文件夹:“你那边的事自己看着办,但是这个你要腾出手去查一查。”
    “i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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