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城,才发觉这个相传三教九流盛行之地究竟是何等的乌烟瘴气,一条街上竟没有什么正经营生的铺子好好开着门的,开着门的都是些赌馆妓坊。人来人往的一张张脸上挂着的都是迷迷糊糊的倦怠疲惫,一双眼睛的眼皮都耷拉下来,长长的挂在眼窝上,见着陈陵几个生面孔进来,也不过是迷迷瞪瞪的瞟了一眼便哈欠连天的揣着袖子走了。即便是有几个做正经生意的铺子,也是门前冷落,连猫猫狗狗的都是匆匆走过。
    “这洪州虽早就听闻是个三教九流夹杂的地方,盛行一时的游侠儿也是这里出来的,还有一个夜游宫在这里扎根盘踞,就算是朝廷也难以管束。”陈陵听着喑哑丝竹管弦奏响的靡靡之音,还有大早上的就有喁喁调笑的声音传过来的楼阁,实在是接受不能。
    身后跟着的牛车上坐着的女子听见陈陵的话,冷冷的笑了一声,眼睛里忽的燃起一阵燎原的火星,看着这些赌馆妓坊,像是在看仇人。
    “公子想必不知道吧,这城里已然是夜游宫那起子贱人的天下了,知府算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仰人鼻息,看人眼色的一条走狗罢了。”
    第四十二章:报仇
    陈陵不是很能明白她的意思,但是转瞬之间便也就想明白了,强龙不压地头蛇,就算是朝廷官员,也只能在夜游宫这样的庞然大物之下委曲求全。何况现在的洪州······
    陈陵转头看向街道两边低矮的屋子,不似禹州一般的已经开始用坚固的白土石造房子,仍旧还像是老年代一般的用散混的黄土黏成了一个低矮的土屋,面朝大街的大门也是两块简单的木板搭在一块儿,上了锁链就算作是一家最重要的门脸了。骑在马上甚至还能清楚的看明白院子里堆积的稻草柴禾。几个小姑娘就坐在院子里,手上按着针线缝补衣裳,旁边还有一个穿着显然是要比这些小姑娘小上许多的男孩儿,打着鼻涕泡的在地上滚来滚去。将将十一二岁的姑娘却已经有了人妇的沧桑,一边做活,一边还要小心的伺候着这个家中唯一的男孩儿。
    见到陈陵几个明显就是外来的公子,脸上也并未生出寻常小女子的羞怯和好奇,只是漠不关心的瞟上一眼,垂眸的时候隐秘的生出一股淡淡的艳羡。
    艳羡的是他们身上的衣裳,一看就是价值千金,这样的一件衣裳若是换成真金白银,只怕能让他们一家人躺在金砖上过一辈子了吧。
    陈陵心中微微一酸,宗门之中的师姐师妹再不济,也从不曾忧愁过银钱,在她们看来,银子不过是俗之又俗的阿堵物。就连银子挂在最边上,她们都会觉得是玷污了她们清贵的气质。更甚至有一个师姐,更恨不得身边见都不要见到银子黄金等俗气的颜色,只要清风雨露,对天拜月。却不知她最嫌弃的黄白之物,才是她如今能放肆挥霍的根本。
    坐在牛车里的名叫红袖的姑娘眼睛一酸,别过头去胡乱的把就要滚出来的泪珠擦拭干净,冷着嗓子的道:“公子现在只觉得这家人可怜,殊不知真正可怜的连果腹的东西都没有了,一家人只能蜷缩在深山老林里,挖野菜树皮将就一二。饿死在山上的,不知道有多少,只怕现在那些尸骨就快要把观音山给盖个干净了吧。”
    王琦脸色阴沉,嘴角紧紧地抿着,手上捏着马鞭的手指用力地发白,胸中的恶气忍了半晌,硬生生的哽回腹中,硬声道:“这夜游宫就这般肆无忌惮吗?那些个富贵人家呢?他们也看的下去,任由夜游宫这般压在他们脑袋顶上!”
    洪州是王琦的家乡,他从未明说,陈陵等人却早已心照不宣的知晓,这一路上离洪州越近,他的异状就越明显,简直是到了神思不属的地步。现在脸色难看的主动对着救下来的姑娘说话,也是忍无可忍。
    红袖吸了吸鼻子,恶声恶气的道:“那些富贵人家哪里会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夜游宫的人求着这些高门大户还来不及呢,不知道许了多少的好处。城里但凡有点姿色的姑娘不是被夜游宫强行拉走了,就是被送到这些高门大户里。”说起这件事儿的时候,红袖眸中便射出森森的恨意来,掀起来的苍白干裂的唇里露出尖锐的虎牙,像极了择人而噬的一只母兽。
    “我的姐姐,就是······被他们这群王八蛋拉走的,上个月被王家的人像丢破布一样的把我姐姐扔到乱葬岗!等到我去的时候,姐姐的尸身早就已经被吃的干干净净了。”红袖低头呜咽的把话说完,嘴唇咬得死紧,若不是现在没什么力气,只怕她这愤恨的声音早就要把人吓得战战兢兢了。
    陈陵不知道洪州究竟有几个王家,但这王家恐怕也和王琦的家族脱不开什么干系。陈陵有些担忧的超王琦看了一眼,却见他脸上并无什么不好的神色,只是一双手臂上鼓起的青筋似是青蛇蜿蜒,无声的透露出极度的厌恶。
    元清章不想再让陈陵为这些事情烦心,语调颇为懒淡的道:“方才人多口杂,我不好说什么,现在已经没什么人烟了,你总可以说了吧。究竟为何,要纠缠上我们。”
    元清章的语调甚至是有一些慵懒的轻柔的,落在陈陵的耳朵里,这样的声音总是伴随着甜甜的质朴的剖白。但落在红袖的耳朵里,却恰似是最凌冽寒冷的雪风,裹挟着大片大片的暴雪冰棱,要把她身上绞出鲜血涌动的窟窿来。
    对着陈陵她还可以以退为进的装可怜的达到目的,但是对着元清章,红袖实在是没有这个勇气敢故技重施。她有一种野兽一般的直觉,在城门口的时候,若不是身边这位皎皎如月华的公子,只怕她在出声的那一瞬间,便就已经血肉横飞了。
    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老老实实的道:“我求公子助我报仇。我不求其他,我只求公子能把仇人交在我手上便可,其余的罪责我一力承担。还会奉上家中秘宝酬谢恩公。”
    第四十三章:深山
    “报仇?”元清章意味不明的哼笑一声,这个看起来就不是什么正经端方的让人猜不透的大人物,微微的斜飞着眼睛,睥睨冷漠的看着坐在身后踢踢踏踏跟着的牛车上的红袖,嘴角翘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唇齿之间像是含着一层暧昧的水迹,“你想报仇,就拉上了我们?还偏偏我们一来就盯上了我们,在城门楼口闹出那样大的阵仗,叫我们不得不和你绑在一处。就凭你这副心机,想要报仇,不是轻而易举的吗?怎么还要许以重宝来报答我们这样迂回的方式,你究竟在打什么鬼主意?”
    元清章从不敢小觑任何人,即便是一个微不足道的,随时都可以一指头碾死的蚂蚁一样的小人物,都有可能有令人万劫不复的恶意。只是这恶意不寻常的爆发出来,只是总在不经意间,便让你一败涂地。
    他可以忍受自己的失败,但他不能容忍陈陵在他身边,也被这样的不经意所连累。他要给他最好的,若不是阿陵执意要自己找寻真相,他即刻便能出动天下势力,把这陈年秘辛找出来,好让他安安心心的随他回去。
    他心里翻滚的无数的阴暗的,阴诡的念头,他一直在极力的忍耐心中暴躁不安的野兽。害怕一不小心,就让他自己伤了阿陵。
    这个女人一看便不是什么简单货色,那双眼睛闪烁的光芒,他再熟悉不过。是孤注一掷的,压上所有身家都要达成目的的疯狂。这样的人最是危险,一个不慎,就会造成无法挽回的败事。
    红袖不服元清章这样恶毒的揣测她,到现在有求于人,却也只得忍下心中悲愤,僵着脸色的道:“公子如此无端的揣测,着实让奴婢心中惶恐。奴婢心有算计,但也只能是算计,无法对真正的仇人有任何的撼动。奴婢心早就已经阴暗不洁了,此次出此下策,也实属无奈之举。若公子有任何的不满,奴婢都愿意领受。只求公子,助奴婢一臂之力。”
    红袖仰着头,也不在乎自己现在脸色污垢,浑身脏污不似求人的美娇娘一样让人一见便觉楚楚可怜。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能够失去的东西了,若是能用自己的美色便能成事,那她也无妨抛弃。
    只是这几个人除了那个跟在最温和的公子身边的下仆还算有点怜香惜玉,其余的想必俱是看惯美色的人,她这样的微末姿色,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
    何况,还有一个浑身裹着剧毒阴险的男人在一侧虎视眈眈,在大仇未曾得报之前,她是绝对不会轻易的犯任何错的。想到此处,她的身躯躬得更深了些,心中涌上来的微末怨愤顿然消失无踪,更加恭敬的道:“奴婢说的有秘宝奉上,也并不是什么诓骗公子的话,奴婢手中的确有家传秘宝,王家的人宠爱姐姐,也是为了这个。”
    元清章犹自不信,眼睛里蕴着薄怒的锋芒,微抬下巴就要讥讽出声,被陈陵两指掐住薄红色的袖子。白皙得有些透明的手指,在十分挑人的薄红色的袖子上愈发的白润如根根暖玉,叫元清章一下消了声气,喜爱的抓着手指拢在手心里细细把玩。
    陈陵一样的温柔安抚道:“姑娘不必如此紧张惶然,在城门口的时候,是我主动接了姑娘的话茬。若是我们真的不想帮助姑娘,早在姑娘扑倒在我的马头前边儿,我就早已经策马离开了。”说到最后,陈陵温软的笑起来,樱花样轻粉色泽的唇漾开一个疏朗亲和的笑,一下便把她心中淤积的愤怒和紧绷安抚平顺了。
    “何况,我观姑娘心气高洁,想必也不屑死缠烂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都是我的想法,姑娘不必介怀,若我当真不愿意,就不会如此多加照拂姑娘了。”陈陵温情款款的说,他是真的想要帮助这个姑娘的,但也不是什么古道热肠,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侠肝义胆,而是上辈子,他记得洪州发生的一件大事。这件事情,即便当时他已经是慌不择路的逃亡之中,也对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知道的一清二楚。他这次来,就是为了要借这件事情完成他的目的。
    “姑娘现在的居处在何地,还请姑娘指路。”洛水和林思拉着牛车,努力的控制着牛车的方向,往红袖说的地方过去。只见巍峨的高山上树木俱是矮小枯黄,树干光溜溜的一片,露出来的米黄色的树芯子被风霜折腾得皲裂开口。原本生长在地上的野草,也光秃秃的连个草根都看不见。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林思诧异的问道。
    跳下车的红袖疲倦而又苍凉的轻声道:“这是山上的人吃的。”
    第四十四章:吃人
    红袖领着一行人上山,越是上去,这山上种着的松柏就越是光秃秃的不成样子。更有甚者只是一个及膝高的小树苗都是软哒哒的,裸露出来的干涩的黄土地握手上去都是不见水分的干涸。不是荒年,更甚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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