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也得争分夺秒,如果像米师父说的那样,青然万一现在死了,那母虫不出来,那后面中毒的人,不都得跟着死掉?
    这种事情凌天成绝不允许发生。
    所有人行动起来,是非常快的。
    轩殿里到处都是人影,来回跑动。
    大雪还在下,而且越下越大,成片的雪花铺天盖地,好像要把人世间的一切全部变成它的世界,蒙上一层抹不去的白。
    青然躺在软榻上,安安静静看着雪落。
    很快他的脸上,身上就蒙上一层雪花,那雪竟然不化,就那样铺在他的脸上,很快便把他的脸也变成了白色的。
    小玲已经什么也顾不得了,跑到他身边,跪在地上,想把他脸上的雪抚掉,却被他轻轻的摇头给制止住了。
    青然声音奇怪地说:“我身上有毒虫,你离我远一点,不然会传给你的。”
    小玲已经泣不成声:“我身上也有毒虫,我跟你一样。”
    青然就把眼珠往她这边转了一点,有些迷茫地问她:“你是谁?”
    小玲的泪珠“啪嗒啪嗒”往下掉,落到了他们交握的手上。
    “我是小玲,你说过等娘娘回来就娶我的,怎么会不认得我呢?”
    青然想了好一阵,才勉强点点头:“哦,小玲,我知道你,你是司先生身边的宫女,你长的可真好看,我配不上你的……”
    他们简短的话语之后,那边大缸和柴都已经准备好了。
    连催虫要用的草药也都准备好了。
    两个太监上前,把青然抬进缸里,小玲抓住他的手不肯放,但青然却主动了松了手。
    也或许说,他本来不想松,但实在也没有力气抓住她,只是眼睛一直往她这边看,最后不知是雪花在眼角化成了泪,还是他自己流出了眼泪,那里出现一颗透亮的水珠子。
    人往缸里一放,各样草药,还有米师父自己带来的特殊药物也都放入缸中。
    接着就是往里面加水。
    这个时候京城的天气,已经到了滴水成冰的阶段,如果是把水浇的半热,再把青然放进去,还好一些。
    可是他们是先把人放进去,然后才倒水。
    那刚刚敲开冰层的水,就这样倒入缸里,把青然整个淹进去。
    既是活人,此时也该冻死了,而他本身就是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当下两眼就闭上了。
    小玲扑到缸边,伸手想进去捞他,却被两个太监架开了。
    下面的柴点了起来,火苗舔着缸底,很快就发出“滋滋”的声音。
    再没有这种方式更残忍了,活活看着一个人在缸里煮,尽管他只剩一个躯壳,可还有意识,还能看着他们。
    庄思颜实在看不下去,他走到米师父面前说:“不要这样了,放过他吧,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米师父却摇头:“回娘娘,没有别的办法了,西域的毒虫一向都是这样的,要解毒就要有牺牲,他们培养一只毒虫需要很长时间,所以也不会轻易向中毒的人示弱。”
    他顿了一下,不知是不是自己也觉得残忍,声音低下去道:“如果不这样,他最多也活不过一两天,到时候一死,所有中了子虫的人,都要跟着死,反而是现在还有点用处,还能有他把子虫都叫出来。”
    庄思颜不知该说什么,茫然看着缸里的青然。
    他整个脸色都变了,之前是白色的,现在在药水里泡着,随着药水的加热,上面冒出了热气,他的身上也冒着热气。
    在那一片蒸腾的热汽里,他的脸逐渐成了红色的,而且可以看到皮肤下面有东西在游走。
    凌天成站在庄思颜后面,把她和凌甜甜一块抱进怀里,然后揣着他们重新回廊沿下。
    大雪还在下,大火还在烧。
    宫女和太监们站了一层,除了他们还有之前喝过药,验过的那些中了子虫毒的人。
    这是米师父的意思,要让所有中毒的人,都站在缸的周围。
    站的越近,就越能感受到母虫的出现,到那个时候,子虫自然就也会出来。
    大雪跟疯了一样,由原来的飘,真正变成了下。
    积了多日的云,狠不得一下子全压下来,成片的白色一倾而下,瞬间就给转殿罩了一层白衣。
    所有站在雪里的人,身上也都穿上了白。
    只有那团火,还在可着劲的烧,缸里的热水已经非常热,感觉随时要开一样。
    没人敢去看里面的人,只隐约听到一些奇怪的声音。
    有眼尖的太监往缸里瞄了一眼,立刻惊慌的往后退去,脚下雪滑,一个跟头栽下去,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断。
    接着有更多的人往里面看。
    褐色的药水里,一条红色的虫,像蚂蟥一样,缓缓地从青然已经成了空皮的壳子里出来。
    头顶两只血红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往缸的边缘处游去。
    站在近处的宫女和太监全部吓坏了,一切往后退去。
    可那虫子刚一碰到缸沿,马上又缩了回去,因为缸沿的温度要比水温更高,它还是贪图里面的享受。
    青然整个人都沉入了缸底,再看不到半点影子,而此时缺里的药汤,已经冒着非常大的热气。
    浓重的药味在空气里弥漫,非常呛人,闻一下都觉得要学过气去。
    软趴趴的凌甜甜,此时终于睁开了眼睛,只不过还没看清外面发生了什么,大概就受药的刺激,开始张着嘴哭了起来。
    不过他的哭声实在是弱,张大的嘴巴里半天都没有一点声音传出来,只是干嚎而已。
    庄思颜原先的注意力都在缸里,此时看到凌甜甜这样,胸口一下子就揪紧了,她也顾不得外面雪大,急着把他抱到米师父面前:“师父,你看他……”
    没等米师父说话,大张的凌甜甜的嘴里,就爬出一条暗红色的虫子,要比缸里的那条小很多,但也是通体发红的。
    庄思颜差点失手把凌甜甜扔了。
    那虫子实在及恶心了,尤其是从人的嘴里爬出来。
    她眼里都是惊恐,看着那虫子爬出来后,很快落在地上,然后往缸边爬去。
    缸此时烧的很热,想爬进去并不容易,米怀安就拿了一根竹竿,给它借了把力,很快把虫子弄了进去。
    已经哭到快窒息的凌甜甜,此时小脸干巴巴的,仍然是没精神,仍然在哭。
    但已经没人顾得上他了。
    因为数不清的虫子,从不同的人嘴里爬出来,都在往缺里而去。
    米怀安忙的要死,忙了这边,忙那边,把每一个争相往缺里进的虫子都挑进去。
    而那边米师父已经给虫子出来的人服药。
    大概那药真的很难喝,所以凌甜甜极度不配合,本来正大张着嘴无声的哭,药一到嘴边,他立刻就闭了起来,开始摇头。
    一勺药就这么给他弄的撒了出去。
    大人们还好一些,基本都喝了下去,庄思颜趁着凌天成喂凌甜甜的时候,也把药喝了。
    可药下去没多久,新的一轮难受就来了。
    肚子重新疼了起来,虽然没有第一次喝格安的药那么疼,但也够呛,而且每个人边疼边吐,好像吃坏了肚子那样。
    一时间轩殿之内,哀声便气,有些胆心害怕的,干脆哭了起来。
    此时此刻,已经没人去注意药缸里的情形,个个自顾不暇。
    有人弯腰大吐,有人则看着地上往前爬的虫子,吓的直接把自己又翻倒在地。
    庄思颜和凌天成则忙着照顾凌甜甜,而且她自己本身也受毒虫折磨,此时难受的要死。
    米师父和米怀安一边忙着给人喂药,一边又要把毒虫全部弄到缸里去。
    没人注意到小玲进了内殿。
    她嘴里那条虫子也出来了,且喝了药,也吐过了。
    此时整个人如腾云驾雾一样,一点力都使不出来,但是头脑还是清晰的。
    她扶着廊柱子里去,一点点扶着墙走到书案旁边。
    看到了庄思颜平时写字的地方,自己就也展开纸,铺好了,然后一笔一划在上面写字。
    她写的非常慢,一方面因为自己的身体刚刚受过毒虫的折磨,不堪重负,另一方面也因为她认字并不多,能写出来的更少。
    这么想着写着,也化了不少功夫。
    等终于把自己的意思表达清楚,小玲看着那张纸小了。
    “青然,活着时候我们终究是没在一起,那就死了在一起吧,来世也可以早些遇见,不要再经历这等恶心遭心的事。”
    她轻轻说,是对青然,也是对自己。
    然后拿着纸回到自己的房间里,重新换过衣服,又把自己的脸面收拾干净,然后扯了一条白绞。
    到庄思颜他们发现小玲不见时,找到她的房间,人早就死透了,身上已经被疼天的冷风吹的没一点温度,整个人都像冰一样寒。
    那张压在桌子上的纸,也被风吹到了地上。
    白纸黑纸结束了她的一生。
    这件事给庄思颜的打击非常重,毒解了以后,所有人都渐渐恢复正常了,连凌甜甜都开始吃饭,变了活泼起来。
    而她,却病了,而且病的特别严重,一病不起的那种。
    她常常做梦,梦里会出现过去跟青然他们一起,在锦城,在罗和城,还有很多地方。
    他好像还没死,还是活着的样子,有时很贴心,有时又特别欠揍。
    庄思颜每每从梦里惊醒,都会一脸泪水,看着窗外被冬天笼罩的天空大地,会想到那日的大火,以及在火里渐渐不见的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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